胡砂在园子里走来走去,一会儿捉一把白雪来捏雪球,一会儿又去捡红叶放荷包里当做书签,一个人玩得倒也自得其乐。
忽听后面有人朗声报道:“逍遥殿,青灵真君到——”
胡砂像是被天雷劈中一样,几乎要跳起来,急忙转身,却见一个须发皓白,穿着蓝衫的老仙人翩然降临,身后还跟着两个粉妆玉琢的小道童。那容貌,那神态,竟与画上的没有二样。果然就是他了!
胡砂拔腿便要上去,不防被芳准一把拽住手腕,“现在别去!”
她又急,又激动,又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像是被冰水与热水轮流浇灌似的,只觉浑身都在瑟瑟发抖,竟是安静不下来。
芳准安抚地用双手按住她的肩膀,轻道:“乖,冷静点。现在别冲动。”
这位青灵真君似乎面子很大,资格也很老,诸位散仙都过去与他问好,态度甚是恭谨。芳准隔空朝他抱拳点头示意,见胡砂脸色苍白苍白的,他不由又道:“他身为真君,自是不同寻常,你不得失礼,务必要恭敬小心。”
胡砂只觉他的声音在极遥远的天外,一点也听不清,她眼里只有那白胡子老头一人。
她定定地看着他微笑与众人说话,定定看着他望向这里,定定看着他朝这里走来—她的膝盖快要支持不住,恨不得立即跪在他面前,求他宽恕,求他送自己回家。
青灵真君一直走到芳准面前,含笑道:“芳准老弟,多年不见,可还安好?那咳嗽的旧疾,好些了吧?”
芳准笑道:“多谢真君挂念,我已比先前好了许多。”
青灵真君看向一旁脸色发白的胡砂,眸光微动,又道:“这位姑娘莫非是芳准的新弟子?看着面生得很。”
芳准轻轻推了胡砂一把,“给真君行礼。”手却在底下捏了捏她的手腕。
胡砂软软地跪了下去,颤声道:“弟子胡砂……拜见青灵真君!”
他笑呵呵地将她扶起,赞道:“芳准的弟子果然是与众不同,令人羡慕。老夫记得你还有两个男弟子,一个叫凤狄,一个叫凤仪,今日没来么?”
凤狄急忙过来给他磕头:“弟子凤狄拜见青灵真君!弟子的师弟因身体微恙,故今日不能来此,弟子替师弟给真君赔礼。”
“无妨,无妨,快起来。”青灵真君将凤狄扶起,也赞了一阵,又将没来的凤仪也赞了一阵,这才与芳准携手而去,与诸位仙家正式入座。
凤狄走到胡砂身边,见她脸色极为难看,不由低声道:“胡砂,是身体不舒服么?”
她慢慢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茶过三巡,仙法大会便开始了。几个散仙轮流上去侃侃而谈,与清远每日的听讲也没什么不同。胡砂越听越烦躁,干脆掉头走到枫树林里去,思索着要怎么给青灵真君赔罪。
不知过了多久,后面传来阵阵笑声,显见是仙法交流完了,仙人们又开始说笑。有一人抱着一把通体冰蓝的琵琶,铮铮弹了起来,流水一般欢快。弹到一半,便开始高声吟唱,引得天边诸多鸾鸟仙鹤纷纷飞下来合着节拍跳舞。
胡砂四处乱看,试图找出青灵真君,忽见他一角蓝衫在枫林中一闪而过,她急忙追至枫林深处,远远见他倚树而立,动也不动。胡砂心头乱跳,慢慢走了过去,“扑通”一声跪倒在他身前。
“小人……小人胡砂,拜见青灵真君……”她的声音在颤抖。
青灵真君淡淡看了她一眼,转身飘然而去,胡砂急忙起身要追,忽听他身边一个道童斥责道:“放肆!谁准你这般无礼地注视真君?”
她急忙垂下头,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小人不敢……小人冒犯了真君……只求真君宽宥!”
那道童冷道:“冒犯仙人的凡人只有打入地狱一说,何来宽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胡砂颤声道:“小人……已经死过一回。只是真君既然将小人送到此境,必然是慈悲为怀的……小人诚心认罪,求仙人饶恕!”
道童的声音稍稍有些缓和:“看你年幼懵懂,真君也感怜惜。只是真君仙身为你窥破,实乃大不韪,绝非轻易可恕。你说你是诚心,诚心却在何处?”
胡砂愣了半晌,轻道:“这……小人不解,还求仙人解惑……”
道童淡道:“海内十洲有诸多天神遗落之物,你且去,将水琉琴取来,交给真君。真君自会感你诚意,送你回家。”
胡砂完全迷糊了,喃喃道:“可……我……我怎能……”
“天神遗物难得有金木水火土一套,金琵琶如今已被他人窃取,下落不明。剩下的木昊铃与土堰鼓,还有御火笛,均不知所踪,只剩瀛洲的水琉琴安置在野地里,由妖兽看守,无人能近。你若能取来水琉琴,真君自然如你所愿。”
胡砂沉默良久,突然开口道:“真君要天神遗物……有什么用?真君是仙人,都无法取得水琉琴,我不过是个凡人,更不可能拿到了……这……这件事我怎可能办到?”
他根本是在强人所难吧!
道童厉声道:“放肆!真君行事,何时轮到你来过问?此为给你的试炼,你竟疑心是真君有私心,简直冥顽不灵!”
胡砂垂头不语。
枫林里陷入一种奇异又凝滞的气氛中。
枫林外传来阵阵说笑声,悠然自得,胡砂却觉得与自己是两个世界。方才她还享受着仙人们的自在逍遥,现在却倍感煎熬。
有人在叫好,连声道:“芳准来一个罢!多年不听你唱曲,今日能闻,当真是奇迹了!说起来,青灵真君又在何处?莫非是先走了?”
众人又是说笑一番,似乎也并不在乎谁去谁留。
过了一会儿,只听外面琵琶淙淙又响,扭弦走得又急又烈。胡砂心中一动,竟忍不住回头去看,却见远远地,芳准一袭白衣,捧着那把冰蓝琵琶半卧于青石之上,长发委地,隔着烈焰般的枫林,像一朵优雅的云。
这又何止是一幅画。
胡砂心中竟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开始唱:“三千世界,众生黩武。花魂成灰,白骨化雾。河水自流,红叶乱舞。”
其声妖娆却又刚烈,旷达偏还缠绵,令人心悸。
胡砂怔怔地看着他,林中枫叶纷染似火,随风狂舞,每一片都像一滴鲜血。一瞬间,整个世界好像都安静了。
那道童微微冷笑:“芳准已是仙人,休动妄念。”
胡砂急道:“我没有!”
道童冷道:“海内十洲虽然不禁仙人嫁娶生子,却禁仙人与凡人苟合[WWW。WrsHU。COM]。你妄动便是冒犯,冒犯便是再一次的死罪,可要想清楚了。”
她越发急了:“我……我没有!”
道童也不理会她,又道:“我知你在想什么,是宁可留下来,与他一起在清远待一辈子。不过你最好记住,真君能将你从地府拉出来送到这里,自然也有法子将你打回地府永不超生。你要谨慎!”
胡砂心头猛然一沉,再也顾不得什么放肆不放肆,抬头紧紧盯着他。
道童露出一丝微笑:“昔日也有一个年轻人冒犯了真君,真君慈悲为怀,不忍他年纪轻轻就堕入地狱,便将他带来海内十洲,悉心教诲,更令他拜入仙山师门,盼他回头是岸。可惜此人大逆不道,不敬天地,竟自甘堕入魔道。堕入魔道之人死后灰飞烟灭,不入轮回,你最好不要像他那样。”
胡砂没有说话。
那道童低声道:“真君给你五年时间,取得水琉琴后,去玄洲逍遥山逍遥殿,真君自会如你所愿!切记,此为真君给你的试炼,除你之外,不许对任何人言明,否则真君即刻便将你打入地府,教你魂飞魄散!”
说罢,转身便走,一直走到远处青灵真君身边,三人的身影渐渐化作青烟,消失在枫林深处。
胡砂怔怔地在枫林中站了许久,外面芳准的歌声还在盘旋:“河水自流,红叶乱舞……”
她突然打了个寒战,像是刚刚意识到什么重要东西似的,忍不住抬手摸向怀里的荷包,里面藏着几根青丝。
一时间觉得神魂颠倒,几欲晕厥;一时间又觉得茫然失措,阴寒彻骨。
一直回到自己的客房,胡砂都没有说一个字,只是木愣愣的,神魂也不知飞在哪个天外。
凤狄见她如此模样,只当是身体不舒服,将她送回客房后稍稍安抚了两句,便走了。
天色快暗的时候,有人来敲门了。胡砂一直在床边干坐着出神,竟没听见,直到房门被人打开,她才猛然惊觉,怔怔地朝门口望去。
芳准。
他手里提着一个丁香色的荷包,倚在门上看她。那荷包看上去沉甸甸的,被他掂了两下,笑:“上回为师答应带你出去吃好吃的,因着突发事件没能请成。这次来补上了。还不快和为师走?”
胡砂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师父……您又何必借着请客的理由来套话。上次也是……有话干吗不直说?我又不是小孩子,给点好处就开心。”
芳准神情极无辜:“胡砂心里为师就这么卑劣?”
胡砂吸了一口气:“不是!我是想说……师父,其实您早就知道吧!或许听说我是从嘉兴来的便知道了!那天和我说那些话,您却不告诉我!我……青灵真君他……”
芳准没有说话,只将那荷包的系绳拿在手上绕圈,一圈两圈三圈,他突然低声道:“无论为师告不告诉你,最后结果都是一样。既然如此,何不先开心地生活一些日子呢?提前知道的事情越多,越不会快活。”
胡砂眼睛忍不住红了,颤声道:“不一样!怎会一样……”
“你是觉得,为师当初在山下见到你,得知你不是海内十洲的人,应当立即将青灵真君的事情告诉你,你便不用在清远浪费这么些时日了,对么?”
他语气柔软,却问得犀利。
“当然……”胡砂说到一半,突然哽住。她要怎么说呢?是的,她确实浪费了时间?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在她来说就像过眼云烟,说丢就丢,完全无感?
她说不下去,最后颓然坐在床边,失神地拧着双手。
芳准将她一把捞起,笑道:“何苦在这里干坐着,和师父走吧!”
胡砂来不及拒绝,就被他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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