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擦了擦渐渐模糊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把莫名的所有东西连着骨灰都放进包袱里,倘若天可怜见,有朝一日她能够回到嘉兴,这些东西她一定要找机会送到渝州,交给莫名的家人。
包袱里还有她的衣服,都是凤仪在成衣坊给她买的,胡砂面无表情地看着,心里有个冲动要将这些衣服都撕烂丢掉。目光最后落在床头那件洗干净叠好的天香湖青蚕丝衣上。那衣服上有许多密密麻麻的小洞,是当日为水琉琴刺出来的。
对了,师父说她受伤并不严重,大抵是这件衣服的功劳,据说寻常刀枪都是砍不坏的。
胡砂想起买这件衣服时的情景,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怔了半晌,到底还是用手轻轻摸上去,茜草染的色还是那么鲜艳妩媚,像天边最美的一道霞光。
她摸了很久很久,最后长叹一声。
南海辰巳之地,有长洲,又名青丘。这个地名,胡砂是听说过的,以前没事翻《山海经》,里面说青丘住着狐狸精,擅长魅惑人。所以当芳准说带她到青丘去玩,胡砂第一反应便是:“师父要带我去看狐狸精吗?”
芳准奇道:“你要看狐狸精?那得去凤麟洲,那里妖兽妖仙多一些,长洲可没有狐狸精。”
胡砂这才想起这里与她那个世界是不同的,这里的青丘自然与那个青丘不一样。
“长洲有什么好玩的?”胡砂问得很敷衍,她其实并不是很想去,“师父您不回清远山,金庭祖师会不会怪您啊?要不咱们下次再去吧……您先回清远比较好。”
芳准叹道:“胡砂,你千万不要变成凤狄那样,有他一个刻板的弟子就够了。”
胡砂低声道:“不是啊,师父,我是想,水琉琴反正也坏了,我以后未必能回去,留在这里的时日很长,要玩什么时候都能玩,不急在这一时。”
芳准笑了笑:“未必,此事还真急得很。你弄坏了水琉琴,若不尽快修好,让九天之上得知了,是要降下天罚的。”
天……罚?胡砂瞪圆了眼睛。
他挑了挑眉头,说道:“大概就是天雷劈你,天火烧你,天河水淹你,把你弄成肉酱,埋进土里给神树做肥料。”
胡砂顿时抖了一下:“……真的?”
芳准把包袱收拾好,随手丢进袖里乾坤,跟着拉住她的手腾云飞起,道:“自然是真的。谁去抢神器都不打紧,但损坏它意义就不同了,天神的东西你岂能随意弄坏?还不赶紧跟师父走,找人把水琉琴修补一下。”
胡砂低头不语,半晌,轻道:“那样……我也不怕。修好了水琉琴,青灵真君又要来抢,二师……凤仪也要来抢,还不如就让它这样坏着……”
芳准默然看了她一眼:“到时候,为师看你还说不说这句话。”
南海长洲树木极多,一片苍翠葱郁,像嵌在大海里的一块翡翠。芳准携着胡砂,落在一座山丘上,放眼望去,海水碧蓝,山势平缓起伏,别有一种悠闲滋味。
因这里到处是树,整个长洲看上去便像一座巨大的森林,见不到一点人烟。胡砂跟着他走了一段,忍不住问道:“师父,您到底要找谁?这里……好像根本没人啊……”
他笑而不答,只领着她又上了一个坡子,却见前方矗立着一棵巨大的树,几千个人只怕也抱不过来,树下用青玉建了栏杆并大门,两个绿衣小童恭恭敬敬地守在门口,朝芳准行礼。
“恭迎芳准真人,语幽元君在眺望塔恭候大驾,请随吾等来。”
芳准点了点头,忽而抓住胡砂的背心,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跃而起,轻飘飘地朝上飞去。那两个绿衣小童虽然恭谨地飞在前面带路,到底还是忍不住好奇,偷偷摸摸地回头看胡砂,大约是在猜她的身份。
胡砂的注意力却全被这棵巨大无比的树给吸引了去。足飞了好一会儿,才见得上面绿叶如冠,层层叠叠地铺开,各色房屋建筑便建在枝丫上,与寻常城镇竟无半点区别。再继续往上飞,房屋就变了模样,清一色的青玉大门,偶有人走动,都与带路小童一样穿着绿衣,仙风道骨的,见到芳准他们,恭恭敬敬地抱拳行礼。
最后终于飞到了树顶,哪知树顶居然不生任何树叶枝丫,当中陷空一块,竟是一汪巨大的湖泊,水色晶莹剔透,湖中央立着一座白玉高塔,在日光中发出温润和暖的光辉。塔下种了大片的粉色莲花,映着翡翠似的莲叶,奇景瑰丽。
胡砂已经看傻眼了,下巴快要掉下来,她小心地扶住,顺便擦擦嘴角,省得流下震惊的口水。
芳准提着她的背心,稳稳地落在塔顶一扇白玉窗前,足尖只留一点立在窗台之上,衣袂飘飘,虽然好看,却也令人心慌,只怕他被风吹下去。
两个绿衣小童朝他敛手行礼,飘然而去。胡砂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还是忍不住道:“师父……我们就这样……站在这里?”
芳准露出一个笑容来,有些无奈,只道:“那得看此间主人的意思了。”
第九章
话刚说完,那白玉窗就从里面打开了,一个女人娇滴滴的声音说道:“哼,原来只是师徒,那就快进来吧,省得叫小辈笑话我待客不周。”
芳准又无奈地笑了笑,转头对胡砂说道:“把鞋脱了,眺望塔里洁净无比,可别让泥弄脏了。”
胡砂赶紧脱掉脚上泥泞的鞋,与他的一起,放在窗台上,这才轻飘飘地进了窗。
地上铺了一层地毯,踩着感觉怪怪的,胡砂用脚底蹭了蹭,发现不是用动物皮毛织就的,只怕是抽了树皮与树叶里的丝编成的。不远处还有一扇窗,窗前放着一座巨大的青铜鼎,一个年约二旬、面容姣丽的绿衣美人正倚在鼎上回头看他们。
“芳准,天底下最没良心的人就是你。上回你们在桃源山玩得痛快,居然也不叫上我。你以前答应过的,一年至少见一次。如今呢?咱们有几年没见了?”
她一见到芳准就开始大发娇嗔,又是跺脚,又是摆手,全然是小女孩的姿态。
芳准笑了笑,道:“我不找你,你不会去清远找我么?何况,我也没说过一年至少见一次的话,你又是与谁许下的这种约定,赖在我头上,很不像话。”
那女子撅嘴道:“自己没良心,还说人家不像话。你们清远进进出出都要通报,门口那几个人一副晚娘脸,看着就烦,我去那里找气受么?”
说着走了过来,见胡砂滴溜溜转着眼珠看自己,她不由笑了起来:“你新收的弟子?怎么想起来收个女弟子?”“女弟子”三个字故意说得很重,那笑容看着也不太亲切,胡砂不由缩了一下,很无辜地对望过去。
芳准将她轻轻推过去:“这是胡砂。去,拜见语幽元君。”
胡砂赶紧过去跪下磕头:“胡砂拜见语幽元君。”
“元君”是专门赐予女神仙的称号,得到元君称谓的,甚为稀少,可见此人必然有厉害之处,不可小看。
语幽元君笑吟吟地把她扶起来,倒没像其他神仙说点客套话,只道:“这孩子年纪不大,教起来只怕要吃力。”
芳准笑道:“还好,胡砂非常用功努力。”
胡砂心中顿时一喜,她被师父夸了!这还是师父第一次夸她用功。
很快便有绿衣小童送上茶来,芬芳馥郁。语幽元君喝了一口茶,突然道:“你主动来找我,必定没好事。这次是闯了什么祸?”
芳准那标准的无辜神情登时浮现出来,奇道:“你怎么知道?”
语幽元君脸色发青,恶狠狠地瞪着他,像是恨不得把茶水泼他脸上似的,怒道:“你不会说话最好少说!听着就讨厌!”
芳准果然乖乖闭嘴,低头喝茶。
那元君自己在那边纠结了半天,最后只得没好气地说道:“我都听说了,水琉琴被你家好徒弟给弄坏了,这次来,是找我帮你修好?”
芳准毫不客气地点了点头:“没错,你开个价。”
语幽元君也不含糊:“先把水琉琴拿来我看。”
两块碎石被摊开放在石桌上,语幽元君的眼珠子差点掉下来:“都成这种模样了,你让我修?”
芳准气定神闲:“我知道你有办法,无论多少钱,不必客气,尽管说。”
语幽元君只得把两块碎石抓在手上左看右看,忽见琴面上有干涸的血迹,她不禁用指甲抠了两下,却没抠下来,那血迹像是渗透进去一般,甚是古怪。
“这是你的血?你把水琉琴砸坏的?”她捧起碎琴,一本正经地问着胡砂。
胡砂点了点头。
语幽元君转头望着芳准,笑道:“那好,我要你在这里留下,住三个月。若能做到,我便保准还你一个完好无损的水琉琴。只是要弄好它,需要一些时日,只怕你的徒弟躲不过第一道天罚,须得想个法子让她藏起来。”
胡砂耳朵尖,听到了“天罚”两字,抖了一抖—看样子师父果然没骗她,当真有天罚呢!
芳准淡道:“天罚的事自有我来解决,水琉琴就麻烦你修了。三个月之内能修好么?”
“那就要看你家徒弟了。”语幽元君朝胡砂指了指,“是她把神器砸坏的,用血污了神光。要修好水琉琴,只能让她用血继续养着。每七日放一碗鲜血供养水琉琴,七七四十九日之后,水琉琴便可恢复雏形。此时不需鲜血,只需活人生气,你要时刻放在身边,不能丢下,五年之后,水琉琴自然恢复原状。”
五年!胡砂又是一惊,不由自主想到当日在碧波镇,那个三尾狐仙给她算命,说五年后才能见分晓,莫非指的就是这个?
芳准皱眉道:“那神器会射出寒光伤人,只怕不能近身。”
语幽元君露出一副“你真可爱”的模样来,柔声道:“傻子,是她用血肉来供养水琉琴,琴怎么会伤她?与其担心这个,你还不如担心一下天罚的事情。虽说天罚五年落下一次,但神器要五年方能彻底复原,近期这第一道天罚,绝对无法躲过。”
芳准见胡砂脸色忽青忽白,显然是心神不宁,不由反手在她头上摸了摸,道:“不怕,有师父在,死不了。”
胡砂默默点头,想到他说天罚是天雷劈她,天火烧她,天河水淹她……她觉得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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