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庆幸,幸好自己已掌握了其中十之八九。
布孤征竟真的收了回去,而且是摇着头道:“我和潘雪楼的一战是约在三日后……”
三日后才战,胜负自然未分。
胜负未分,又为什么收回秘本?
莫非是另外有了继承人?
“方才我去小西梵寺的时候,任念陵和宗问恨正对那个年轻人出手。”布孤征淡淡的说着,好像让萧遗欢在领会一种感觉,道:“任念陵的枪抵上了潘雪楼的颈间,宗问恨的戟也贴紧着潘雪楼的脖子。”
萧遗欢有一丝讶异道:“他们没杀了他?”
“没有!”布孤征眼中有着光彩,道:“他们收回兵器的时候,我觉得他们做得很好,像个英雄心胸,足堪大任!”
萧遗欢的笑容僵了一下。
“除了这两本秘册之外,我还有几页更重要的东西记载在上面。”布孤征笑着,表情充满了赞许道:“我相信他们两人熟记那些资料,以后对‘天运会’的帮助很大。”
对“天运会”的帮助很大?
为什么不说对“你”的帮助很大?
“是!”萧遗欢的表情能控制着让人觉得是绝对的诚恳,道:“遗欢确信会主必可安然无恙的回来领导我们……”
“哈……”布孤征大笑,而且是猛摇着头的大笑。
“晴风是我唯一的传人。”布孤征忽然喟叹道:“他竟然死在我住的地面上不及半里处,我又有什么资格再领导天运会!”
布孤征缓缓站了起来,右手握着那两本秘册。
“幸好……天运会后继有人……”他转过了身,向那张座椅后悬壁一幅柳三变“雨霖铃”词画掀去。
倒翻,有几页纸在,轻贴于背。
是不是方才所说的更重要的资料?
布孤征很小心的揭着,温柔的有如母亲对着婴儿。
萧遗欢正在考虑。
布孤征在这半炷香内的每一句话都在脑中流过。
眼前这位布大先生的双手都没空。
眼前布孤征的背部全是空门。
柳三变的词在轻轻晃动着。
又揭下了一页。
“寒蝉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每一个都在晃,都在舞,好像欲挣欲飞的龙。
不,晃的、舞的、欲挣、欲飞并不是字,不是词。
而是权力。
杀机斗现,拾情赴已赴。
十道红影若无,已化一线刹分打穿布孤征背后十处大穴上。
打得好深、好重。
力道让布孤征翻过了身,扯下了词幅,惊愕而喘气的睁目倚墙。
一大落下的汗水是痛楚?是不信?
萧遗欢的手心也早已渗透了湿意,甚至已经汇取凝成水珠顺流到了指间滴落。
他舐着发乾的双唇,一次又一次的让自己激昂的情绪平缓下来,道:“别怪我!是你逼我做的!”
墙的另外一壁上,悬挂着那柄“黄泉”名刀。
孤孤单单。
这令萧遗欢更安心了些。
他的呼吸还是有些急促,快步过去将布孤征手上的秘册和那几页发黄的棉纸取走。
“你是不是没想到有一天会死在自己人的手里?”萧遗欢勉强笑了笑道:“是不是?”
布孤征只有睁大着眼睛看他,没有回话。
“呃!我忘了你的哑穴被制……”他摇了摇头,总觉得自己还有些恍惚,而且喉咙乾涩的很。
他抽出一把又利又薄的尺长短刃在手里把玩着,道:“这样也好,在你临死以前告诉你一些事才不会被惊叫打断!”
他笑着,逐渐的恢复了自信和坚定。
“魏迟留的死是我设计的。”萧遗欢在冷笑道:“柳晴风的死是因为我先给他下了毒,哈……,好不好笑?那小子在吃下包子时还感动得差点哭了!”
他在笑,自己笑,看着布孤征愤怒暴睁的眼瞳子在笑。
忽然他觉得有些无趣,也觉得有些口渴。
布孤征的书桌上有一杯新泡的龙井名茶,犹温。
犹有特别的香味。
“这种贡品茶叶以前只有你能喝!”萧遗欢摇着头,相当惋惜的看着那个颓然的老人笑道:“从现在开始,只有我和皇帝老子能喝了!哈……”
他得意之极,以大笑来加强自己的把握。
而且当着布孤征的面大口喝下。
这是一种表示,表示他即将取代布孤征,即将是天运会的下任会主。
重重的放下茶盅,碎了那精心由景德镇烧冶出来的贡品。
零零落散和着四泼的水在桌面上。
是不是布孤征也将如这茶盅一样的命运?
“一个不会爱情别人心血制造出来的东西的人,一辈子不会是英雄,也不能成大事。”
以前布孤征说过这句话。
现在他还是重复一遍。
萧遗欢的脸色大变,喉咙却不因为喝了茶水而湿润灵活。
好像茶水里隐藏着一只手,现在正捏紧着气管,捏紧着呼吸,捏紧着……生命。
“这茶水里的毒你应该很熟悉!”布孤征轻轻叹息道:“因为就是你用来毒杀柳晴风的那种!”
萧遗欢的一张脸在变,在扭曲。
“你是不是没想到有一天会死在自己人手里?”布孤征反问,充满了讥诮道:“你忽略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萧遗欢想问。
但是紧锁的喉头让他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只能看,看着布孤征脱掉了外袍。
十丝“红娘”犹在,只不过是打在衣袍内贴着十小块的皮革上。
每一块皮革正好在一个穴道的位置,也正好在萧遗欢出手所指的那个穴道。
“我了解你的弱点,比你了解我的还多……”布孤征喟然的看着桌上那柄又薄又利的短刃,道:“所以死的人是你!”
不是吗?
萧遗欢计杀柳晴风就是因为知道他的弱点。
同样布孤征也了解自己的弱点。
他知道自己会出手,出手的那十个部位。
更可怕的是了解一个人的心理。
一个人向一个不敢杀的人出手,万分之一的机会成功成真,那个人必然需要喘息,需要平复心情的激动。
所以他准备了一盅茶。
当得意、恐惧和激动同时存在的时候,往往是一个人犯下大错的时候。
这是人类常有的悲哀。
因为犯了这个大错的人就得死。
***
“你现在就要出城?”唐羽铃的声音在颤抖,有恐惧也有无奈道:“就要去六石寺赴约?”
窗外不过是寅时方尽,东曦小染天际微露。
“是。”
“为什么要这么早?”唐大美人的声音更急道:“太阳都还没出来,而且他也没和你约好今天的那一个时辰……”
她好像想要抓住什么,又好像尽力在留住什么,道:“你……难道不能多等一等?”
她看着他的脸庞,他的眼眸,用尽所有的力气道:“难道不能多陪陪我?”
她看着他,他看着她。
很长很长的一个呼吸,他轻轻的声音随着遥远处的鸡啼进入她的耳里,道:“布孤征没有和我约时间,因为他相信我知道一件事……”
他的眼眸在发光,闪耀着尊敬和快意道:“真正的刀客,迎着晨曦第一道阳光最是快意过瘾!”
这就是男人的生命,男人的世界?
***
“不要,我不要你去,不要你替魏哥哥报……”
她真想拉住他离去的步伐用心叫道:“我只要你活着,活着陪我!”
没有。
声音由胸口塞满,哽在喉舌,没有半点声音。
你为什么不回头看我?
就算是这生中最后的记忆,为什么不让我留着、藏着、念着,在三更夜冷小枕独卧时,可以泪流中看着、想着、笑着?
尽情的哭着、笑着,在夜冷三更独卧小枕,有你!
他的身影转出了门外,她奔向门槛。
倚着!
灰蒙蒙阴沉沉的天地,雪自衣袍独飘。
衣袍已在自己的双手用一切情感揉洗进去。
唯一的美,唯一的挂念,在风中飘着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越来越开。
是分开的两个生命?
***
踏出的步子是没有回头的生命。
刀的气息既然已经由指间传到了心胸,背后凝睇的眸子是不能思量,不能阻止。
每一个呼吸,在超脱眼前的一切事。
每一个呼息,在超脱心中的一切人。
他不是为报仇而出刀。
他不是为美人而出刀。
风穿过了他的身体、他的脑海、他的生命。
风唯一穿不过的是他的刀。
他的眼看不见任何东西,他的心记不起任何人。
只有孤独的走着,孤独的走向另外一把刀!
是的,刀客的生命在这个时候只有刀。
眼中、心中,只有刀。
不为报仇、不为别人,只为……那快意的一刀!
超脱眼前的一切事,超脱心中的一切人,超脱红尘人间世的种种,超脱忧喜苦乐利衰称讥。
超脱八风,直入慈悲。
慈悲一刀,酣漓尽意大快一生。
“我最近在长白山认识一个好朋友,一个大英雄,一个大刀客。”魏迟留曾经如此说:
“他的刀法天下无双,因为刀的主人是个充满慈悲的人。”
刀的主人充满了慈悲,而刀却杀了人,夺走了一个赤诚的生命。
今天,这一个晨。
他是不是要去赎罪?
以刀,以掌握刀的生命赎罪?
***
天运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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