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像停止了似的,霎时鸦雀无声!
所有宾客的目光,尽都落在此刻步进厅堂的“他”身上!
全因为,“他”这个不祥人,本就不应出现于这个喜气呈祥的场合!
他不该!他不配!
只见英名正一步一步接近慕夫人所坐的地方,他走的很慢,只因为他每一步都像有千斤之重;他的每一步,都要承担着堂上逾千宾客的好奇、鄙夷、与及害怕的目光。
可是,既然明知要受尽千夫鄙视,他为何还要来?是否因为……他为着慕夫人留给他的字条,为着慕夫人这个对他情至义尽的义母不想他给人瞧不起,纵然他如今所踏的每一步何其沉重,何其辛苦,他还是应邀来了!
他身上所披的已不是当日入门的脏旧粗衣,衣履虽不华丽却素净,然而这身打扮看在慕龙眼内,却只令他感到蒙羞;这孩子所喜爱的衣料,怎地连慕府内最下贱的侍婢也不屑穿?
所有宾客都目露好奇与恐惧的眼神,这个月来,他们这班人早已风闻慕龙那不祥的孩子回来了,却未想过,这孩子真的如传言所说,总爱低首。
可是,慕夫人却一点也没嫌弃此子,眼见英名一步步朝她走近,早已眉开眼笑的她更为眉开眼笑,唯一令她仍略感失望的,是他始终还是低着头,他始终没有如她所求的抬起头来,惟慕夫人见他能出席,已觉相当难得,她喜极低呼:“英……名?你……真的来了?”
“真好!来来来!快坐到娘的身边,让我把你介绍给各位亲戚朋友!”
说着,心中的失望已一扫而空,更已一把将缓缓上前的英名拉到身畔,要他坐在她的左侧,而应雄,则坐在她的右侧。
“各位!”慕夫人一脸自豪的对宾客道:“这位就是外子与我的第二个儿子——英名!他与应雄该是同年同月同日所生,二人长得颇相像呢!尤其是他俩的声音,有七分相似;我这两个儿子,也许前生很有缘呢?”
相像?有缘?
相信也只有慕夫人自己认为,英名与应雄相像,其他宾客的眼神,都像在不以为然。
也是!一个身披一身名贵的丝锦绣衣,上绣耀目银线,闪闪生光,简直是华丽与传奇所在;一个却墨衣一袭,低沉而不显眼,料贱而不矜贵,且低首不见面目,怎可说二人相像?
并没有慕夫人预期当中的赞叹之声!也没有掌声!只有沉默!
不过纵然一众宾客似不赞同慕夫人的看法,当中还有二人,却暗感认同。
小瑜、应雄。
小瑜只感到众宾客的木然反应有点过份,而应雄……
他遽地“一马当先”,上前一把搭着英名的肩膊,与他并排,故作开怀的道:“不错!娘说得一点不错!我这个二弟,连我也认为与自己十分相像呢!大家说是不是?大家说是不是?”
应雄说着笑着,一双眸子飞快地朝堂上逾千宾客一扫,这孩子的目光,竟似有一种令人不得不服的压逼感,众宾客向来趋炎附势,眼见连慕龙的亲儿也如此袒护此子,登时七情上面地附和:“是……呀!啊哈!慕大少与二少真是像极呢!俨如挛生一般啊!”
瞬息之间,整个厅堂洋溢着起哄的笑声,适才不安与恐惧顿一扫而空。
慕夫人见自己儿子如此帮助英名解围,心中不无感动,暗自老怀大慰。
还有小瑜,更是对这应雄表哥另眼相看,暗思:“说得好!应雄表哥……其实也是一个明白人啊!”
惟在满堂宾客的哄笑声中,英名却蓦地对仍搭着其肩的应雄,沉声问了一个大家听不见的问题:“为何,屡次助我?”
应雄嘴角轻翘,一笑,也压低嗓门轻声在其耳边答:“因为,你并不讨厌。”
他续道:“这个世上,讨厌的人实在太多哪!你看那群宾客,个个都像工蚁般平凡,他们外表虽堂煌,内心却又卑屈,他们只是在刻意奉承我爹这只更大的蚁吧了!但你……”
“你不是蚁!你是不同的!”
英名一愣,但仍没抬首望他。
“你虽然总爱低首,但在所有人都埋怨你在收首的时候,你却依然故我,不理任何人的奇异目光,我不认为你是自卑,我知道你一定有你的原因,反而更觉勇气!”
“而且,我帮你,也是为了娘亲!她很疼你,而且日夕恐防自己对你这个义子照顾不周而有愧于心;娘亲虽然不在乎别人怎样看她,更早知道世事岂能尽如人意,她却只在乎对得起别人,对得起良心,她但求无愧于心,她是一个好女人,永远都是……”
英名与应雄甚少在慕府碰上,也甚少说话,想不到今日应雄悄悄对他说了这么多话,英名听他如此形容自己的娘亲,竟尔有感而发道:“她,不错是一个好女人,一个太伟大的女人。”
应雄只是笑:“好了!英名二弟!你这样说话,娘亲若听了,一定会很开心!不过如果你想让娘此刻开心,就请安坐席中,一直吃罢这回寿宴,让这席寿宴好好收场吧!”
不错!天底下最令人一个女人开心的,也许不外乎能全家一团和睦地吃顿晚饭,英名怎会不明?他如言坐下。
只是,纵然他兄弟俩一心令慕夫人能在大寿之夜开心,这个世上,总有一些讨厌的人,喜欢惹起讨厌的事,一旁的荻红猝然问:“是了!今天是舅娘的大寿日子,英名表弟,你,有没有带贺礼来啊?”
她是故意为难他的!因为她早见他身无长物,一定没有。
慕夫人不想英名出丑,慌忙为他解围:“唏!不用哪不用哪!只是小孩子,何需送什么呢?”
话未说完,慕龙却有意无意地打断她的话,道:“这就不是了!夫人,须知道所有孩子都有送你贺礼,英名若也是乖孩子,总也该有些甚么聊表心意吧?英名,你,有没有呀?”
说着以横眼朝英名一瞄,嘴角歪笑。
想不到连他这个该有大将之风的男人也这样的留难一个男孩!英名闻言,仍是寂然,却缓缓自怀中取出一件物事,端到慕夫人的掌中,这,就是他的贺礼?
慕夫人定神一看,只见英名送给她的,赫然是……
他小时挂在身上的玉佩!那个刻着“英雄”二字的玉佩……
唯是此刻,这玉佩不单刻着“英雄”二字,还刻着四个小字——
“送。”
“给。”
“娘。”
“亲。”
送给娘亲?
这四个小字是新刻上去的,很明显,是英名亲自所刻。他居然把自小随身之物送给慕夫人?想必,他已真的视慕夫人作娘亲,这孩子是真心的。
惟慕夫人向来对他关怀备至且是由衷所发;她本来就是一个尽心待人的女子,从不渴求有甚么回报;眼见英名竟把这玉佩送给自己,不由异常受宠若惊的道:“不,英……
名,这……玉佩是你……亲生父母……留给你的信物,你怎可以把它送给我?我……怎担戴得起?”
说着已欲把玉佩递回给他,谁知他却坚拒不接,他虽然仍没抬首看慕夫人,却像在说:她,是值得的!
是的!她值得!因为她与他相处的日子尚仅仅一月,但无论任何时候、任何处境,都在极力维护他,她真的视他如亲子般看待!
慕夫人见他志坚若此,不由深深感动,亦知不便再推拒下去,只怕他会误会她嫌弃此玉佩又破又旧而不愿接受,因而更感自卑,她其实更害怕自己处理不当而伤了此子自尊,终于欣然收下玉佩,小心奕奕的把它挂在胸前,惟此时荻红却一语说中要害,道:
“舅娘!这个玉佩又残又旧,貌不惊人,其实也不是甚么贵重之物,掉失了也不用哭,实不用如此紧张啊!”
慕夫人向来平易近人,惟但听荻红接二连三欲要羞辱英名,已是忍无可忍,她一心维护他的自尊,罕见地回这甥女一句:“荻红,你还小,你懂甚么?”
“你可知道,这块玉佩对舅娘以言,甚至比今夜所有人送的满堂金玉更为贵重?”
“只因为,它,是一个舅娘最重视、也期望最高的人所送!我希望送这玉佩给我的儿子,能够像这玉佩当中所刻的两个字‘英雄’一样,顶天立地,堂堂正正做人!”
慕夫人这句说话,语气无疑是重了一点,在座的所有宾客,皆不期然有点不屑,不屑自己所送来的金银财帛及不上这块破玉佩,惟慕夫人也不介意众人的不屑目光,她只是轻轻按着英名的肩,满心欢喜的道:“英名,既然是……你的一番心意,这块玉佩……
娘就暂时替你保管,但它始终是你父母的信物,娘是……不该把它据为己有的,到你长大之后,娘一定会……把它完整无缺地还给你……”
她始终不愿接受这份心意!只因为慕夫人很明白,当初把这刻着“英雄”二字的玉佩留给此子的父母,一定希望自己所刻的玉佩,能长久地挂在爱儿身上,祈保儿子能够平平安安,祈保儿子能够成为英雄……
为人父母者,又怎会不明为人父母者的苦心?
正因为慕夫人太明白,所以便不忍接受,她自惭不如他的父母般伟大……
然而,她总算收下了这份贺礼,而英名也暂时能在亲友面前保存颜面;一旁的慕龙愈看此子愈觉不顺眼,心想不若赶快了结这场寿宴,免得让他丢人现眼,便道:“好了!
既然人已到齐,可以开席了!酒微菜薄,大家莫要见怪!请慢用!”
说着已然请各位宾客动箸,谁知就在此时,蓦听慕府门外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吆喝:“酒微菜薄?”
“嘿!慕走狗!你为官贪财不义,已足够你奢华一生,又怎会酒微菜薄呀?”
“慕走狗!还我父命来!”
语声方歇,十柄寒光森森的利剑已自门外电射而进,直刺座中的——慕龙!
变生不测,场中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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