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郦池摇了摇头,将笔掷在笔海里,道:“王子这时要见我,有什么事吗?”
丹尺原踌躇了一下道:“适才回到驿馆,接到父汗手诏,父汗身染重疾,微臣需立时回国去。”
姬郦池眉毛一挑道:“哦,有这等事。那王子这便要走?”
丹尺原道:“是。因父汗病重,在下心急如焚,今夜便要动身,所以这时候赶入宫来,一则辞行,二则。。。。。。。”
姬郦池道:“二则还是想要燕棣的人头吧?”
丹尺原站起身道:“陛下圣明。燕棣与我北胡有深仇,求陛下将此人赐与我北胡处置吧。”
姬郦池却不说话,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瞧着丹尺原,几缕香烟缭绕而过,衬得那一双眼睛越发地迷离动人,丹尺原心便是一阵狂跳,似乎自己心里那一点盘算全落在对方眼里一般。
姬郦池道:“王子国内有事,还是及早回国的好。听说你父汗膝下四子,最为心疼的便是你。此时却远在他乡,病中之人,自然是想念得紧。王子理当及早回去。燕棣的事么,我定会给你北胡一个交待便是。”
丹尺原听了这话,手心里暗攥了一把冷汗,知道再说下去,这个看起来柔弱美丽的小皇帝也不会放燕棣给他,到不能再被他窥测到别的事,不知怎的,一想到那双漆黑的眼睛,他的心里便是一阵烦乱,明知这眼睛像是传说中下过咒的宝石一般,是触摸不得的,却还偏偏想要多看几眼。他觉得自己有些着魔了,这时候突然听他说起自己的家事,竟然了如指掌,便暂时地把糊涂念头抛开,心知这皇帝是个厉害角色,不然燕棣那样的人怎么也会入了他的圈套。
当下也不敢再说,起身道:“陛下天朝圣君,一言即出,丹尺原无有不信。那么在下便先行回国,静候陛下佳音了。”
姬郦池懒懒地坐在椅中,低笑道:“王子请放心。两国相交,本就是礼尚往来,以后只怕还有事相烦王子呢。”
丹尺原连说了几个不敢,姬郦池便不再说话,径直走到书案边,提起笔来,丹尺原还呆站着,姬郦池提起笔来勾了两笔,抬头见他还不走,便道:“王子还有事么?这天色不早了,王子不是要赶回国去吗?”
丹尺原哦了一声,起身便往外走,走了一半,又回头过来道:“鄙国物产不及天朝丰富,却有一样,陛下若是爱这寒梅,我国内有名品红梅,回去后定叫人送来。只是,那寒梅离了故土能否成活,小王却不知。若是陛下愿往北胡一行,定当请陛下观赏。”
说完,竟然也不等姬郦池作答,匆匆地去了。
姬郦池听了这话倒是怔了一怔,手里的笔却不曾停下,片刻便勾出一个人来,虽是寥寥几笔,然而衣冠形容,竟然便是燕棣的模样,他定睛一看,气上心来,便欲动手撕扯,却听得脚步匆匆,李时忠跑了进来。
姬郦池皱了皱眉,他情绪极少在外人跟前流露,只有这自小服侍他的老奴面前还能显出几分真性情,李时忠知道他有些作恼,却也顾不得许多道:“陛下,张太医来报,那人。。。。那人不成啦。。。。。。”
姬郦池啊地一声,手里的笔噗地一声落在案上,转身便往外走。
太医正候在大殿阶下;看姬郦池匆匆走了出来;急忙上来见礼;姬郦池道:“罢了,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那太医躬身道:“燕将军情况不妙,照理他是久战沙场之人,这点外伤虽重,性命却是不要紧的,难当的是血里似乎有毒。。。。”
姬郦池嗯了一声道:“现在如何了?”
太医道:“目下昏迷不醒,脉息极弱,情形很是凶险。”
姬郦池更不多言,抬脚便走,李时忠见他只穿着寝衣,连忙回殿里拿了件外氅出来,却见太医与姬郦池都不见了踪影,急忙朝着石室方向追去。
姬郦池双眉微蹙,一语不发地走在头里,那太医虽不是第一次和这小皇帝打交道,但那时候只当姬郦池是个白痴,这时候跟在他身后,那身形仍是一样的纤瘦,却偏偏多了点威严的感觉,跟在后面,姬郦池不问他,他也不敢开口,转眼便走到石室入口,姬郦池搬动机关,当先走了下去。
石室阴冷,四壁虽点着火,森森寒气仍是扑面而来,姬郦池穿得单薄,轻轻打了个喷嚏,那太医本能,这才瞧见这位小皇帝只穿着寝衣,赤脚上套了双绸鞋,面有忧色,这哪里是朝堂上那威风八面的皇帝?倒像是。。。。倒像是。。。。。。,总算这太医对皇家还有几分敬畏,不敢再想下去,为臣本分说道:“秋夜天凉,陛下要当心龙体。”
姬郦池似乎全然没有听见,指着吊在墙边的人道:“不是说不成了吗?怎么还吊着?”
李时忠这时已经跟上来,将外氅替他披上,一面道:“没有陛下圣谕,奴才们不敢自作主张。”
那太医摇头叹气道:“以燕将军这时候伤势,原该平放,能缓了血流,这般吊着,血流得更快。”言下之意,似乎颇不以为然。
李时忠道:“张大人想是口不择言了,这反贼哪里还是什么将军了?不过是个乱臣罢了。”姬郦池一语不发,缓缓走到燕棣跟前,抬头看他,燕棣低垂着头,长发搭了下来,混着身上的血,凝成一缕缕,散乱地飘在胸前肩头,李时忠姬郦池上前一步,一手便撩开他头发,露出脸来,却见他头低着,面上毫无血色,双目紧闭,一圈浓密的眼睫在昏暗的光线照射下投在毫无血色的脸颊上,全无平时的飞扬跋扈,两片薄唇也是血色全无,看起来倒是异样地荏弱,姬郦池指头抚过这张脸,只觉得触手冰凉,忍不住失声说道:“死了吗?”
太医忙说:“没有。只是,将军似乎中了异毒,微臣用尽手段也不能拔除干净,这毒似乎不是一次下的,倒像是多次下毒,这样毒素深浸入腑脏,更不易拔除。外伤到是其次的,只是失血过多,有些虚弱。唯有这毒慢慢侵入,只怕毒线行至心脉处,便难以救治。陛下若要留他性命,便得先查知这毒是什么来头,微臣方能对症下药。二则,这石室阴冷,万万不能再留在此间,否则便是神农再世,也无力回天。”
姬郦池听了这话,半晌默然,抬头对左右侍卫作了个手势,侍卫们便缓缓入下铁链,燕棣软软地倒在地上,姬郦池半蹲了身子,仔细地瞧着他。
燕棣嘴唇紧闭,下巴线条坚硬,姬郦池雪白的指头在他下巴上一勾,燕棣的头软软地一歪,瞬时间,百感交集,这张漂亮的嘴里曾经吐出过恶毒的言词,那嘴角扬起来的冷笑,仍是留在心底里,他恨不能捏碎了这张脸,然而此时看他毫无生气地躺在这里,突然间心里痛得难熬。
他背对着众人,谁也不知道他蹲在燕棣跟前做什么,好半晌,姬郦池直起身子道:“送到勤政殿后面的偏殿去,着人好好地看着。务必要救活他。如有不测。。。。。。朕。。。。。”说到这里,住嘴不说,眼睛一一扫过众人,人人都是心中一寒。
姬郦池自幼以白痴面目示人,登基后从不自称朕。唯有猎场擒下燕棣,将燕氏诸人一网扫除,杀伐决断之时,在朝堂上才自称朕,下朝之后也许是多年习惯使然,甚少称朕,这时候突然称了一声朕,便住嘴不说,众人都是一惊,知道如若这燕棣死了,只怕在场诸人没一人有好下场。
那太医只当姬郦池恨燕棣入骨,不肯轻易让他死得痛快,必定要痛加折磨,受尽苦楚,这才让他死去。唯有李时忠暗暗心惊,姬郦池聪明绝顶,这事却过于明显了,杀也舍不得杀,还要让太医精心救治,难道将来还要放虎归山不成?
14
燕棣住的那间偏殿;其实就是姬郦池寝宫内的一间配殿;隔着几丛青竹与姬郦池寝殿相望。姬郦池亲政后,政事都在这里处理。
那太医奉诏日夜看顾燕棣,闲时常见对面殿内,文武重臣来来往往,朝局初定,万事待兴,姬郦有时忙得饭也顾不吃,一连数日也没过来看过,只是搬过来当天,遣内侍送了一瓶药来,那太医是个行家,一嗅那药气味,便知是解毒灵药,连忙酌量用了,果然便大见起色,不几日高烧总算退下来,这一日太医细细瞧了他脸色,虽然仍是一片灰白,然而先前眉宇间一层紫黑之气却退了。知道那药是见了效了。
正在欣喜,却听得身后脚步声响,回头一看却是姬郦池带了一名内侍过来,太医忙跪下请安,姬郦池道:“听说他烧退了,我过来瞧瞧。”
太医道:“是,回禀陛下,这人烧退了,体内的毒得陛下灵药,也已经解了。只是他伤了元气,人要醒过来,还得些时候。”
姬郦池嗯了一声,走到燕棣床前细细看了一阵,回头道:“这几日你辛苦了,你府上少夫人已经生了,刚才托太后来求情,叫你回府去瞧瞧。即然他人没大碍了,你今晚就先回府里去吧。”
太医的儿媳这几日正是临盆之期,早已心急想要知道消息,这时听姬郦池放他回家去,不由大喜,伏在地上谢了恩,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照料病人的细节,姬郦池道:“叫你去你就快去,不要在这里啰嗦了。”
那太医便欢天喜地往外走,姬郦池幽幽地道:“你侍奉了三朝皇帝了,什么话能说什么不能说,不必我再多说吧。”
那太医又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下,话没出口,姬郦池淡然道:“不必说了,你是明白人,快去吧。”
太医去了半日,姬郦池还站在燕棣床前,李时忠小声道:“陛下,今儿忙了一天,还没用晚膳呢,站站就去吧。”
姬郦池却索性一屁股在床边坐下道:“你们出去,我要在这儿呆一会。”
李时忠呆了呆,叹了口气,挥手叫几个内侍都随自己退下去,屋子里静悄悄地,便只剩下他君臣二人。
这殿外植着大丛青竹,秋天也是翠绿一片,风动竹梢,声音透过窗橱,真逼入室内,沙沙声越发显得室内静得怕人。
姬郦池在床边坐着,两眼死死地看着燕棣。
燕棣容色憔悴,面无血色,五官轮廓反而异样的清晰,黑眉浓睫,嘴唇削薄,一把青丝铺在枕上,越发地衬得他面容清丽,姬郦池伸出手来,在那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