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者年约七旬,长相威猛,满头黑发如漆,却双眉银白如雪,曳拂鬓角,面色红润宛如朱砂,一部乌须垂拂前胸,虎眼炯炯生威。
由於他高大,故躬身微驼,声若洪钟,见着叶一苇尽量压低语声,神态恭敬已极。
叶一苇微笑道:“莫老,有烦传话下去,吩咐他们守护院外,不准闲杂人等妄行闯入,违者严惩不贷!”
老者笑笑道:“老奴遵命,但老奴知小姐及甥小姐此番回堡必然颁请老夫人前来,依老奴之见,少主不如暂返堡中免受烦扰!”
叶一苇道:“回堡后就不受惊扰么?这则未必,书中自有乐趣,须知丈夫志四海,古人惜寸阴,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我岂能因江湖无谓之事分心。”
老者道:“少主说得也是,老奴这就传话下去!”言毕转身离去。
叶一苇凝思须臾,趋至案前坐下,磨墨濡毫,取来二张贡宣,握管执毫书下一对联语:
“门掩梁花深见月,寺藏松叶远闻钟。”
笔力千钧,字体雄浑,功追颜柳,确然不凡。
叶一苇补了上下款后,忽闻外传来一声微弱呻吟,不由怔得一怔,张口欲唤悠又隐忍,起身轻轻推开窗户,发现芭蕉树干上倚着一个瘦小遍体血污的老者。
那株芭蕉高大,蕉叶偃伏,更有绿竹篁枝环绕,伤者藉着宽厚蕉叶遮蔽,如非穷极目力,必然无法察觉。
叶一苇见状暗惊,穿窗外出,掺着那人走入后间书室。
万签插架,坐拥书城,并非虚词,尚有一张藤制枕榻,叶一苇就将老者躺在榻上。
这老者虽然伤重,却神智清醒,吐声微弱谢了一声道:“不料公子竟然身藏武功!”
叶一苇微笑道:“在下出身武林世家,耳濡目染之下,也难见触类旁通,但微末之技,不值挂齿,请问老丈伤在何处,何人所伤?”
老者浅然一笑,道:“公子真愿意听?”
叶一苇道:“在下洗耳恭听!”
老者颔首道:“好,先请公子封了老朽的‘神藏’、‘天枢’两处穴道!”
叶一苇不禁面色微变,道:“这不是废了老丈一身武功?”
老者道:“公子如不照老朽的话去做,老朽恐活不了两个时辰!”
叶一苇无可奈何,只得应命施为,下手极有分寸。
老者长吁了一口气,在身旁取出一只墨绿瓷瓶倒出七粒梧桐子般大小药丸。
那药丸清香扑鼻,不言而知是灵药仙丹。
老者将药丸放入口中,徐徐咽下,瞑目久之,才睁开双眼,长叹一声道:“老朽多年前为一极厉害的仇家暗算猝袭所伤,仗着灵药之助,是以苟存至今,但只能保有三成武功。”说着凄然苦笑道:“我辈武林人物,生有何欢,死有何惧,老朽为何不死?只以心愿未了,故暂苟廷残喘。”
叶一苇道:“老丈有何心愿未了?”
老者答道:“多年前一宗武林疑案尚未揭开,老朽受故友重托,不能有始无终,再老朽生平绝艺未获传人,不能随入黄土,因迩来盛传返魂珠之事,老若得返魂珠伤势即愈,怎知天不从人愿,徒呼奈何!”
“如此说来,老丈与九指雷神桓齐大有渊源?”
“不,风马牛毫不相关!”
叶一苇不禁一怔,暗感此语甚难置信。
老者似知叶一苇心意,叹息一声道:“公子不能不信,其中一切微妙至极,说来话长,非片言可竟,老朽正在双燕堡外,那店伙向守护堡门庄丁询问袁记五凤银楼送呈一件礼物须面呈令姐,经答覆令姐已去宝林寺,那店伙立时转往宝林寺而来……”
叶一苇道:“老丈何能猜出店伙所送之物就是翠佛?”
“全系猜测而已,双燕堡外江湖人物频频现踪,无不为了翠佛而来,老朽认出有一九指雷神门下方豹,其人凶残狠毒,恶行如山,便以危词相激。果为老朽所动,共乘一骑抢在店伙之前赶至宝林寺。”
叶一苇不禁莞尔笑道:“老丈必是言说已知翠佛下落,两人通力合作谋取可望有成,老丈只求治愈伤势,别无所取。”
老者不禁目露惊异之色,只觉叶一苇睿智无匹,点点头道:“不错,怎知方豹竟迫不及待,凌空扑下意欲攫夺,老朽阻止不及,知方豹必获惨死,急转而逃去,哪知仍未能幸免金独白丘象与双掌之下。”
叶一苇略一沉吟道:“在下深信老丈之言不假,那翠佛慧眼是否确是返魂珠?”
“膺品!”老者摇首叹息道:“老朽有着一种不寻常的感觉,燕云三枭似有所为而来,替双燕堡带来一场奇祸巨变!”
叶一苇心头暗震,忙道:“老丈必有所知,可否见告一二?”
老者摇首一笑道:“老朽茫然无知怎能相告,公子睿智,若处处留心,剥茧抽丝,必水落石出!”
“在下不愿涉身江湖是非中。”
“公子定不知事到头来不自由,何况又是事关令尊。”
叶一苇意为稍动,淡淡一笑道:“在下武功微薄,技不如人,勉为其难不如量力而行!”
老者也不再言,微微一笑道:“老朽只想调息一个对时便即离去,公子救治之德,无可答报!”说着在怀中取出一方摺叠甚厚纸页,接道:“谨以奉赠,聊报万一!”
叶一苇接过不知何物,张口欲问,只见老者已闭上双目睡去,不愿惊扰,退出回至书房案前展开纸页。
只见其是七张纸页,满是鸟兽图形,熊经鸟伸,豹搏鹰掣,非但画笔传神,而且旁有注释,字体苍劲,笔力雄浑,更释义精辟,宛然宿儒大家,叶一苇知这老者必是武林奇人,不禁心中大喜。
这七张纸页满是武林旷世奇学,叶一苇不禁沉浸其中……
约莫两个时辰过去,日已偏西,叶一苇忽闻院外传来语声,忙将图页放入屉内,但见白眉驼叟入来禀道:“小姐坚欲入见公子!”
叶一苇展眉笑道:“莫老,说我有请!”忽又道:“我自去见蓉姐就是!”飘然负手向门外走去。
叶玉蓉本星眸蕴煞,目睹叶一苇现身出见,心头气愤立消,倏又笑靥如花,薄嗔道:“苇弟,你拒愚姐不见是何道理?”
叶一苇道:“小弟这不是出来了么?小弟厌恶繁嚣,是以借居宝林寺后院,蓉姐为何一再相扰是何缘故?”
叶玉蓉气得一跺莲足,怒道:“娘唤我来,难道我能不来!”
程映雪站在远远地,盈盈含笑,娇媚不可方物。
叶一苇道:“娘才不会唤你惊扰於我,你这是假传圣旨,其罪可诛!”
叶玉蓉不禁噗嗤一笑道:“就算我假传圣旨,你又其奈我何?”忽又正色道:“苇弟,此来有事请教高明,请勿拒人千里之外。”
叶一苇道:“不敢,小弟洗耳恭听!”
夕阳余晖下,叶一苇与叶玉蓉程映雪二女在苍松古柏林中徘徊漫步,论说燕云三枭之事。
程映雪道:“眼前燕云三枭虽与廖铁狮臭味相投,沆瀣一气,但事犹未静,恐愈演愈烈,掀起滔天巨浪,双燕堡似无法避免是非之外。”
“不错,非但不能置身是非之外,而且有累卵之危。”叶一苇道:“江湖之事,虽说云诡波谲,但事却有必然之理,目前你我都是局外人,其理难明,然翡翠古佛确是一件诱饵,又以旁敲侧击之法,志在使爹愈陷愈深,不过寿诞之期一至,恐堡中将有巨变!”
二女闻言不禁花容失色,叶玉蓉道:“苇弟,此说必有所本,不妨说得详细一点!”
叶一苇摇首微笑道:“也许小弟信口开河,危言耸听,但不得不防!”说时忽发现林径远处现出三条迅快身形,不禁双眉一皱,忙道:“金独白他们三人来了,小弟不愿与他们相见!”转身翩翩走去。
程映雪嗔道:“这三人真是惹厌!”
金独白、邓雅飞、丘象贤三人已如飞而至,同地抱拳一揖,道:“两位姑娘果然在此?”
叶玉蓉神色冷漠如冰,道:“三位相寻愚姐妹为了何事?”
蓦地,一阵磔磔刺耳怪笑起处,四外纷纷现身甚多面目阴冷的江湖人物。
两女率来的婢卫亦立即趋前,随护身后。
来人甚众,少说也有廿余人,一色的土黄短衣劲装,异常刺眼,为首两人年约四旬开外,双目深陷,阴森如冰,一望而知来自蛮荒苗疆。
其中一人突抢步飞出,阴冷目光打量了二女三英一眼,忽伸手冲着叶玉蓉冷笑道:“拿来!”
叶玉蓉不禁一怔,诧道:“你问我拿甚么?”
“返魂珠!”
“凭什么?”
“不凭什么?返魂珠落在姑娘手内,只恐带来灭门大祸,不如交出!”
叶玉蓉玉靥凝霜,冷笑道:“尊驾是何来历?”
“苗疆毒龙门下!”
毒龙之名威震苗疆,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即使久居苗疆亦罕有得见,天南双姝及三英均微微面色一变。
叶玉蓉道:“尊驾谅为空穴来风之词所惑,可惜返魂珠并未在姑娘身上,尊驾何不去问问燕云三枭?”
“风声已然传闻,谓返魂珠已被姑娘取得!”
邓雅飞已按耐不住,冷笑道:“双燕堡威震天南,有就有,没有就没有,用不着谎言搪塞,有之,你苗疆毒龙也未必拿得了去,无有,则难免无事生非之罪。”
那人磔磔怪笑道:“好,阁下莫非就是桂林澄府邓雅飞少侠么?就凭阁下一句话兄弟信得过。”回面喝声退字,立时走了一干二净。
暮霭苍茫,飞鸟投林,叶玉蓉目露迷茫之色,四顾了一眼后向邓雅飞谢道:“多谢邓少侠片言解危之德。”
邓雅飞微笑道:“叶姑娘说哪里话来,家严与伯父相交莫逆,谊同异姓手足,何分彼此,再说姑娘的事亦就是在下的事。”
这话异常露骨,听得金独白、丘象贤二人耳中委实不是滋味,金独白道:“两位姑娘方才在此处与何人晤面?”
程映雪似笑非笑道:“金公子莫非有意窥察愚姐妹二人举止行动么?”
金独白不由脸色微变,忙道:“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