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惟有些惊讶,随意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
“那是嫉妒我,还是她?”
没想到克拉克会突然露出如此不可理喻的一面,程惟不禁恼火地蹙起隽秀的眉头,语气仍然保持平和:“你想说什麽?”
卞可琳知道气氛在片刻之间发生了改变,但她并不能明白是什麽导致了这种紧绷感,无论是克拉克似乎并不善意的追问,还是程惟淡然却隐含警告的质疑,都让她似懂非懂。为了缓解三方的尴尬,她故意用撒娇的口吻主动爆料:“程惟,我有没有告诉你,下半年我就要离开JC了?”
“哦?这麽快?”
“家里的通讯产业需要人管理,爸爸希望我能早点进入状态。”说著,卞可琳开始伤感起来。在她的世界里,占主角的始终是连衣裙、芭比、零食、闺中姐妹,还有那些让人眼前一亮的各型帅哥,而属於自己家族的那个人人敬仰的集团公司根本是她所应付不来的。为此,她很难得地感受到了惶惑的滋味。
然而一贯对於他人情绪相当敏感的程惟此时居然毫无反应,径直针对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发问:“卞氏旗下的通讯公司不是一直由卞念来做吗?”
“我小阿姨是个女强人,无论做什麽都会做得好的,到时一定有更艰巨的任务交给她。”得不到及时抚慰的卞可琳只好闷闷地用吸管搅拌著杯子中的汽水。
程惟缓缓地点了点头,仿佛还在思索刚刚取得的重要信息。
这时在一旁安静了半天的克拉克终於开口:“Sorry,迪安,希望你别介意我的话。”语气很真诚。
“没什麽。”程惟抬起头来专注地看著克拉克,不意外地在他眼睛里找到了一点无奈与挫败,正如平日也曾在无意间捕捉到的那样。自己带给克拉克的失落掩藏在这个人多情潇洒的形象中,却并不能真的无懈可击,这一点程惟渐渐体察到,并且偶尔也感到苦恼。程惟是个习惯一往无前的人,从来不会回头去看,有很多东西很多人就这样被他远远地抛在了身後,而他自己对此并没有太大知觉,因为多年来这已经成为他的方式他的风格──说“再见”的态度永远高调於说“你好”时的……
只是不知为什麽最近程惟开始有所反省,虽然远远没有到达想要改变自我的程度,但是无论如何他越来越多地意识到,原来过分的洒脱和圆滑,以及那些永远都无法真正靠近的暧昧接触对他人来说是残忍的、破坏性的、令人无能为力的……
“……对不起。”在说出这句话之後,不但克拉克连程惟本人都有些吃惊。他始终觉得自己该对克拉克等人怀有的情绪并不是歉意,顶多是遗憾,但有些不受控制地,话就这麽脱口而出了。利用几秒锺的时间,程惟得以理清了潜意识:那三个字并不仅仅是用来安慰克拉克,需要获得安慰的人还有自己,因为他也终於尝试了某种深切的渴望,理解了感情的不受控制,这个时候似乎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说点什麽让他人和自己都好过一点。
克拉克的表情很感慨,但没有说什麽,只是轻轻地笑了一声,他也知道刚才那句令人意外的道歉自己是否接受,对於程惟来说并没有妨碍。
原本就有些昏头的卞可琳这时候就更加不明所以了,为什麽这两个人要交替著向对方说对不起?潜台词又是什麽?他们之间到底有什麽问题或者关系?
卞可琳茫然的目光在程惟和克拉克脸上来回摆动,然後她聪明地决定按照一贯的方法来处理──只选择性地去关注那些自己可以理解的东西,於是她干脆地甩掉之前的话题,转而问道:“程惟,你还能在香港停留多久?”
还来不及回答,克拉克插上一句:“说真的,迪安,我没想到这次你会待这麽久。”
“我的行程取决於JC的工作需要。”程惟简洁地用一句话一并回答了两个问题。
好像谨之一碰到程惟,很多事情都太容易发展成习惯,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是个配合度如此之高的人,当然另一方的积极投入也在其中起到相当程度的促进作用。渐渐地,谨之发觉他与程惟之间的那份相互协调的默契已经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了彼此的生活。
自从那天谨之亲自下厨并且获得了程惟全无保留的热烈赞扬之後,厨房就成了这个家中最为热闹的地点,几乎每个晚上他们都要在这里花费两三个小时的时间。两个人尝试了食谱上的每道菜式,还进行了各种大胆的创新。好奇心强烈的程惟在烹饪的过程中表现出了惊人的聪慧,能够协助谨之做的事情越来越多,甚至能够在他晚归的日子独立完成一些简单的菜肴,不过大多数时候程惟更乐於等他回来一同进行操作。
偶尔因为工作、应酬等原因不能够按时回家的人也总会提前跟对方打个招呼、说明原因,这段时间以来这已经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约定,所以当谨之看到时锺的指针已经摆向九点,而那个人依然没有任何消息时,他就再也坐不住了。
手握上话筒,刚想打过去,铃声却正好响起。
“程惟?”
“是我,谨之,你能来一下吗?”
“当然,你在哪?”
“九龙医院。”
谨之已经忘了这是自己第几次为了这个人而开快车了,只是耳边一响起程惟那明显虚弱的声音,胸口就崩得很紧很紧。
当推开医院的活动门之後,他听到自己耳朵里发出了“嗡”的一声,角落里有染血的滑轮病床,医护人员在走廊中匆忙地穿梭,一旁休息区的塑胶椅子上坐著啜泣的妇人和小孩,场面一片混乱。虽然相当不安,但谨之知道没有必要做无谓的担心,毕竟程惟刚刚已经打了电话过来。
在服务台查询之後,谨之直接来到病房。在看到程惟安稳地仰卧於床上的那一刻,他的心终於恢复了正常的跃动,不过程惟看起来并不好,额头和手臂都包著纱布,脸色很苍白。
“程惟。”谨之几乎是两个大步就从门口跨到了床前。
听到他的声音,程惟立刻睁开了眼睛:“谨之,你来了。”
“发生了什麽事?”谨之在一旁坐下来。
“莫名其妙地被一场车祸牵连其中。”提起这突如其来的遭遇程惟显得相当沮丧,“简直一塌糊涂!”
想都没想,谨之轻轻地握住了程惟的手,仿佛想借助这个动作给予对方一些能量。
这时两名警员敲门进来录口供,於是程惟讲述了车祸发生时的情况:他刚驾车驶过轩尼诗道,在路口处右车道上的中型货车正准备强行超车却突然失控,直接侧滑带著前面的一辆日产车一同撞向路边护栏上,而躲闪不及的程惟则被卡车的尾巴狠狠地甩中了车头。
这惊险的一幕用语言讲述起来非常简短,但谨之在一旁依然听但听得心惊肉跳。
“交通事故的责任已经基本确定,你有没有什麽……特殊的赔偿要求?”中间的停顿是缘於说话的这名警员的视线忽然落到了程惟和谨之交握的手上,他的神情有些别扭。
谨之在心里冷笑了一声,挑挑眉毛,手上的姿势丝毫没有松劲。
“不需要。”程惟并没有发现这个小小的异常,摇了摇头,然後问:“其他人怎麽样?”
“伤情各异但都不致命,除了丰田车上副驾驶位置的那个男人,”换了一口气,他继续说道,“他死了。”
“天呐──”程惟出神地轻叹了一声,随即感到手部传来属於另一个人的温度和力度,便转头冲谨之勉强笑了笑。
“你很幸运。”等房间里再次只有他们两个人,谨之开口说道。
“没错。”程惟干巴巴吐出两个字。
过了一会儿,谨之走出去向医生询问了程惟的具体情况。其实就这次车祸的严重程度来说,程惟的伤势算是非常轻的,头部受到了不太剧烈的撞击,还有就是手臂被玻璃碎片划伤,其他并没有什麽大碍。
“患者有轻微脑震荡,需要留院观察二十四个小时。”最後医生这样说道。
谨之认真地听完,道了谢,就立刻折回病房,推开门却看到程惟已经下床正在穿衣服。
“他们剪了我的衬衫。”程惟扯著自己破碎的袖口,回头笑著对谨之说。
“你干吗?”谨之走过去,从他手中夺过外套。
“回家啊!”程惟的口气理所当然。
“刚刚医生还说你需要住院呢!”
程惟再次笑:“我很清楚自己的状况,我没那麽虚弱。”
“别开玩笑了,这个时候你要听医生的。”谨之伸出手臂揽住了他的肩膀安抚地说道。
“我不想留在这里,我们一起回去?”这时程惟突然收敛了笑意,偏过头定定地看住了谨之的眼睛。
“……好。”
10
谨之很明显地感觉到今晚的程惟有什麽地方和平常不同。在过分安静的车厢里,两个人长时间默不做声,谨之甚至能接收到旁边座位上蔓延过来的缓慢悠长的呼吸,装作无意地去察看车子左侧的倒後镜,里面映出了一张神情略显隐忍的面容,整个人都显得格外低落。也许是这场车祸意外地触发了什麽,程惟在试图用温和的方式压抑心中逐渐上浮的暴躁情绪,而说话是其中最容易泄底的方式,所以他选择保持沈默。
这样的程惟让谨之多少有些陌生,原本以为自己已经相当熟悉并且了解他了,结果这个男人却如此轻易地变换出另一副面貌颠覆掉那些以往的印象,此刻程惟正冷僻深沈,散发著一点黑暗的神秘气质,如同车子两边向後飞速掠过的浓浓夜色。
无声的疏离并不能阻止谨之想要靠近的愿望,他不想错过──不想看漏这个人的任何一面,於是到家之後,他跟随著程惟的脚步一同来到房间。
程惟先是走到露天阳台前推开了窗子,静静地吹了一会儿凉风,然後突然回头看了看谨之,好像刚刚意识到这里还有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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