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有宋缺在,又或寇仲、徐子陵仍在生,宋家的权势是绝不会出问题的。可是政治
是无情的,大一统後的新朝不会容许有其他任何庞大武装力量的存在,所以当宋缺、
寇仲等一一作古之後,仅存的宋阀倘仍保存雄据一方的妄念,将会大祸临头,宋缺此
著,确是目光远大,把未来对宋家子孙的灾祸化解於无形。
梵清惠道:「我特别说出此事,是希望子陵深悉此中利害。子陵在李世民登上帝
位前,先一步告知他宋兄此一心意,会生出更大的效用。」
徐子陵明白过来,宋缺在仍可有力扭转乾坤、左右天下大局的时刻,决定这个有
关宋阀命运的做法,比甚么说话更有力地表示他对李世民统一天下的支持,使李世民
去却耿在胸臆的心事。因李世民的得天下是因宋缺和寇仲大力相助,他对宋家自是感
激,却也深存忌惮,宋家若由此坐大,会在他施政上生出严重的梗阻。
新的朝代,自该有新的制度。宋缺这句话,正式宣布门阀制度的死亡。
梵清惠再淡淡道:「宋兄很多想法均是从刀道的刻苦修行中领悟出来,此著亦若
如他天刀般大有一往无还的架势,只有如此才有机会永久的化干戈为玉帛,也去了我
一件心事。」
徐子陵心中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论是宋缺或梵清惠,其思考方式均是从整个大时
代和全局著眼,故能见人之所不能见,像他和寇仲便从没有考虑过李世民得天下後宋
家势力会影响新朝的问题。
梵清惠又道:「宋兄在信中另有一个提议,若李世民成功登位,希望他万勿改变
国号,仍须沿用唐号,如此对安定民心,可起关键作用。」
师妃暄现出罕见的娇疑神态,秀眉轻蹙道:「师尊啊!阀圭在信中没提起其他事
?」
梵清惠微笑道:「暄儿想知道?」
师妃暄美睁往徐子陵飘来,问道:「子陵想知道吗?」
徐子陵突然生出与师妃暄似是小夫妻打情骂俏的醉人感觉,她此刻只像向恩师撒
娇的小女孩,虽然事实上他并没有任何意图去知晓梵清惠和宋缺间的私隐,却不得不
表示与师妃暄有同一心意,只好勉强点头。
师妃暄嫣然一笑,白他一眼,大有「算你识相支持」的意思,转向乃师梵清惠道
:「如今是二对一,师尊说吧!」
徐子陵涌起奇异的感觉,他对梵清惠的第一个印象是她没有摆任何斋主的架子,
平易近人,到此刻他更感受到她们师徒问的亲匿关系。
梵清惠不但不以为忤,且微笑道:「暄儿既想知道,为师告诉你又如何?宋缺邀
为师到岭南与他见面。」
师妃暄平静的道:「师尊意下如何?」
梵清惠淡淡道:「在返静斋前,为师会到岭南一行。」
转向徐子陵道:「子陵对长安之战有多少把握?」
徐子陵苦笑道:「我们的唯一优势是藉杨公宝库发动突击,所以必须一战功成,
否则永无另一个机会。问题是长安目下的形势异常复杂,李渊得其他两阀高手的助力
,实力倍增,若正面硬撼,只他的禁卫军便非我们所能消受,且长安宫城等若内长安
城,攻打宫城跟正式攻打长安城没大大分别,所以实不敢具何自信。更何况对付禁卫
军及长林军外,我们发动时,毕玄和傅采林均大有可能身在长安,会更添变数。」
梵清惠轻叹道:「凡事有利必有弊,於今宁道兄和宋兄两败俱伤,无法於此关键
时刻出力,重责将落在你们新一代的肩膊上,所以宋兄始有世界正不断找寻新起点的
感慨。子陵勿要忘记你们最大的优势,除杨公宝库外,尚有少帅、秦王和子陵等你几
个人的影响力,可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千万勿轻忽视之。」
徐子陵听得心领神会,领首受教。
师妃暄轻轻道:「暄儿最担心的还是石之轩。」
徐子陵心头暗震,由於自己与石之轩因石青璇的存在而有著暧昧微妙的关系,使
他对石之轩提防之心还没师妃暄般强烈。而事实上不论才智、武功、识见、阴谋手段
的运用,天下能全面胜过石之轩的人根本不会存在。如非有石青璇这破绽,在与石之
轩的斗争上自己和寇仲早败下阵来。假设石之轩际此紧要关头,全力对付他们,他们
肯定一败涂地。
梵清惠问他道:「子陵在这方面有甚么看法?」
徐子陵暗叹一口气,沉声道:「我们到长安後,第一件要办妥的事,就是先要清
除石之轩这障碍,否则一切休提。」
寇仲跨进灯火通明的内堂,雷九指、侯希白和阴显鹤三人围坐堂心圆桌,似乎正
在争执。
随在他身後的跋锋寒留在入门处,斜挨门廊,两手环抱,饶有与趣地瞧著堂内四
人。
寇仲来到侯希白和阴显鹤後方,探手搭上两人肩头,讶道:「你们吵甚么?」
雷九指叹道:「我和小侯费尽唇舌,也不能说服他留在这里。」
侯希白苦笑道:「你与失散十多年的妹子重逢到现在有多少天?怎可贸然到长安
冒险?你不为自己著想,也不要令小鹤儿担心。」
雷九指愈说愈气道:「问他非去长安不可的原因,他却死不肯说。」
寇仲移到三人对面坐下,上下打量阴显鹤好半晌,哈哈笑道:「我猜到阴兄非到
长安不可的原因哩!」
阴显鹤立即老脸一红。
寇仲拍桌喝道:「我真的猜中哩!」
远在堂门处的跋锋寒叹道:「阴兄中了寇仲的奸计啦。」
雷九指和侯希白恍然而悟,寇仲第一句纯是唬哄阴显鹤,而因他脸红的反应,推
测出真正的原因。
侯希白明白过来,哑然失笑道:「有个这么好的理由,阴兄何不早说?还要令我
和雷大哥烦足半晚。」
雷九指向寇仲竖起拇指赞道:「还是你行。因为纪倩要回长安去,所以阴兄忍不
得两地相思之苦。」
阴显鹤颓然道:「我正是怕你们这样调笑我。」
足音响起,小鹤儿像一头快乐的小鸟般直飞进来,经过跋锋寒时还向他扮个可爱
的鬼脸,气喘喘的来到寇仲旁坐下,道:「我要随寇大哥到长安去。」
阴显鹤剧震色变道:「你不准去!」
小鹤儿立即双目通红,含泪瞧著阴显鹤道:「玄恕公子要为父报仇,我怎可以不
出力?不要小觑我,我很懂得如何打听情报的。」
「噗!」
众人往大门瞧去,王玄恕泪流满脸的跪在内堂进口处,悲切道:「少师请准玄恕
随行往长安。」
寇仲瞧瞧小鹤儿,又望望王玄恕,皱眉道:「玄恕快起来!」
王玄恕呜咽道:「请少帅先答应玄恕。」
寇仲抓头道:「我忽然感到很不妥当,究竟是因何而起?」
跋锋寒悠然走过来,道:「少帅感到不妥当,是有道理的。今趟长安之战,其凶
险处不下於千军万马对决沙场,只是把场地搬进城内去,同时包括巷战和攻打宫城的
激战。打仗就有打仗的规矩,绝不能含糊,否则我们将输掉这场决定性的大战。」
说到最後一句,在小鹤儿另一边坐下。
寇仲拍桌道:「锋寒说话例不虚发,果是句句金石良言。」
小鹤儿泪花滚动的往跋锋寒瞧去,问道:「甚么是打仗的规矩?」
跋锋寒淡淡道:「首先是上令下行,我们有天下最擅攻的寇仲,最擅守的李世民
,肯定可拟出最完美的攻防战略,可是若上有命令,而下面的人各有自己主张,甚么
战略顿成徒然。所以一切行动及每个人的任务,均须由少帅分派,你可提出意见,却
必须由少帅作最後决定,不得异议,否则如何能发挥我们最大的战力?」
转向王玄恕喝道:「玄恕公子还不起来?」
王玄恕剧震一下,垂首起立,惭愧的道:「玄恕知罪!」
寇仲道:「玄恕放心,我定会让你有出力的机会,但不必斤斤计较是否能亲自手
刃杨文干或杨虚彦,整体的胜利才是最重要。否则我们纵能脱身或取得一时的胜利,
天下仍势成南北或关中关外对峙的局面,百姓还不知要受多少苦痛!个人的恩怨在这
种情况下理该放在次要的位置。」
雷九指点头道:「理该如此!」
寇仲往阴显鹤瞧去,道:「我们采取分批往长安的步骤,我、老跋和小侯先行,
弄清楚形势,然後轮到阴兄和纪倩姑娘到长安,玄恕该是最後一批入城的人,小鹤儿
须留在这里,乖乖的待我们控制整个长安後,再接你去与阴兄和玄恕聚首。」
小鹤儿欲言又止,终不敢再有异议。
众人松一口气时,宋鲁来了。
寇仲知他有密事要和他商讨,遣走王玄恕和小鹤儿,恭请宋鲁坐下。
宋鲁沉声道:「二哥已晓得此事。」
众人同时心中暗震,宋智是宋阀第二把交椅的人物,更是宋家内主战派的代表,
他的同意与否关系极大。
目光全集中往宋鲁身上。
徐子陵和师妃暄来到里院山脚下,依依惜别。
师妃暄柔声道:「子陵晓得东大寺在那里吗?」
徐子陵点头道:「就在玉鹤广旁,我是在那里首次见李渊的。」
师妃暄道:「了空大师会在那里落脚,尽力助你们完成大事,只要你找到主持荒
山大师,便可见到他。他的禅功已臻出神入化的境界,应可对石之轩有很大的威胁。
」
徐子陵一呆道:「妃暄不打算到长安去吗?」
师妃暄俏皮的道:「谁说过人家不去呢?不过妃暄要办妥一些事,始能起行,届
时自然有方法见你徐子陵。」
徐子陵潇洒一笑,往後飞退,扬声道:「妃暄不用送哩!长安城见!」
师妃暄瞧著他消失在风雪深处,掉头返回禅院。
宋鲁道:「没有人晓得大哥和他说过甚么话。只知大哥把他召回去後,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