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可达志复述杜兴的说话时,徐子陵可清晰容易的在脑海中
勾划和构想出杜兴说话的语气和神态。可达志的谈吐,确是精采
生动。
马车驶进一所宅院,又毫不停留的从后门离开。
可达志笑道:「他肯私下见你们,显示他并非不重视你们的
话。他这人虽是脾气不好,强横霸道,却最尊重有胆色的好汉子
,人也挺有情义,只因你们没发现到他那一面而已!」
寇仲心忖杜兴的情义只用于颉利一方,所以差点害死他们。
道:「有否查到美艳的下落。」
可达志道:「我将此事交由杜大哥去办,凭他在龙泉的人缘
势力,肯定很易获得消息。」
徐子陵问道:「可兄与呼延金是否有交情?」
可达志双目寒光一闪,冷哼道:「我从未见过他,只知他愈
来愈嚣张狂妄,恐怕他是活得不耐烦。」
寇仲讶道:「杜兴不是和他颇有交情吗?他说过为查出谁初
去我们的八万张羊皮,曾请呼延金去斡旋。」
杜兴同时拥有突厥和契丹族的血统,故两边均视他为同族人
。
可达志哂道:「谁真会与呼延金这种臭名远播的马贼请交情
?说到底不过是利害关系,希望他不要来钊自己的货或动自己保
护的人。呼延金最错的一著是与阿保甲结盟,在大草原上,谁人
势力骤增,谁就要承受那随之而来的后果。拜紫亭正是眼前活生
生的好例子。」
马车加速,左转右折,但两人仍清楚掌握到正朝城的西北方
向驶去。
寇仲微笑道:「那他与深末桓结盟,算否另一失著?」
可达志愕然道:「消息从何而来?。」
寇仲轻描淡写的答道:「昆直荒,呼延金的前度战友。」
可达志露出个「原来是他」的恍然表情,叹道:「阿保甲果
然是聪明人,明白甚么时候该搅风搅雨,甚么时候该安份守己。
要在变幻无常的大草原生存,必须能变化万千的去寻机会,在被
淘汰前迅快适应。咦!又下雨里!」
骤雨突来,打得车原僻卜脆响,由疏渐密,比今早两人遇刺
前那阵雨来势更凶。
忽然间马车像转到一个水的世界去。
徐子陵生出异样的感觉。
谁能想到会和这劲敌共乘一车,大家还并肩作战。因颉利的
野心和突厥游牧民族的侵略特性,他们与可达志注定是宿命的敌
人,终有一天要生死相拚。而现在双方的确是惺惺相惜,且尽量
避说谎话,表示出对另一方的信任,不怕对方会利用来打击自己
。
这是否叫造化弄人?战争残酷无情的本质,令朋友要以刀锋
相向。
寇仲咕哝道;「我令早起身曾仰观天上风云,却看不到会有
场大雨,登时信心被挫,懒再看天。回想起来,刚才天上飘的该
是棉絮云。他奶奶的熊!两个一起干掉,如何?。」
可达志双目变成刀锋般锐利,由嘴角挂书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意扩展至灿烂的笑容,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笑道:「成交!
」
寇仲呆看善他好半晌后,向徐子陵道:「我发觉无论在战场
上或情场上,均遇上同一劲敌。」
徐子陵也不得不承认可达志是个很有性格和魅力的人,当然
明白寇仲的意思。
可达志没好气的道:「我们的劲敌是烈瑕,收拾他后才轮到
你和我。」
寇仲先瞥徐子陵一眼,压低声音凑近可达志道:「我们以暴
力去对付我们的共同情敌,算否以众凌寡,不讲风度?」
可达志哑然失笑道:「这正是我们突厥人胜过你们汉人的一
个原因。我们的一切,均从大草原而来,在这儿只有一条真理,
可用『弱肉强食』一句话尽道其详。我们合群时比你们更合群,
无情时更无情。只有强者才能生存,弱者只能被淘汰或沦为奴仆
。」
寇仲不由想起狼群猎杀驯鹿的残忍情景,叹道:「既然你们
突厥人胜过我们,为何从强大的匈奴至乎你们突厥,到今天仍没
有一个大草原的民族能令我们臣服于你们的铁蹄之下。」
可达志从容道「问得好!我们也不住问自问同一的问题。答
案则颇为分歧,有人认为是中原疆域地广人多,且地势复杂,又
有长江黄河的天险,故易守难攻。亦有人认为是你们文化渊源深
厚,凝聚力强。但我却认为这全不是关键所在。」
徐子陵忍不住问道:「真正的问题在那儿?」
可达志双目爆起精芒,一字一字的缓绶道:「真正的问题是
尚未有一个塞外民族能统一大草原,将所有种族联结起来,那情
况出现时,在无后顾之忧下,我们会势如摧枯拉朽的席卷中原。
不过我们这梦想只能在一个情况下发生,否则鹿死谁手,尚未可
料。」
寇仲皴眉道:「甚么情况?。」
可达志微笑道「就是我们的对手中没有像少帅你这种军事上
的天纵之才,奔狼原一役,令少帅成为我们最畏敬的人,否则我
不会坐在这儿和你称兄道弟。在突厥只有真正的强者才被尊重。
」
寇仲苦笑道:「你倒坦白,这是否暗示贵大汗绝不容我活著
回中原呢?我该欢喜还是担忧?。」
马车驶进一个庄园,停下。
足音响起,两名打伞大汉甫把车门拉开,可达志以突厥话喝
道:「你们退开,我们还有话要说。」
众汉依言退往远处,御者亦离座下车。
宁静的车厢丙,三人六目交投,气氛沉重。
可达志先望徐子陵,然后把目光移往寇仲处,叹道:「在这
一刻,我真的当你们是朋友,才实话实说。在毕玄亲自出手无功
而还后,大汗改变想法,故与突利修好请和,任你们返回中原与
李世民争天下,我们亦趁此机会统一草原大漠,然后等待最好的
时机。」
徐子陵道 「我们为何不可以和平共处?」
可达志冷笑道:「你们可以吗?仇恨并不是一天间建立起来
的。你们自秦皇嬴政开始,每逢国势强大时,对我大草原各族均
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杨广是最现成的例子,弱肉强食这大草
原规条,置诸四海皆准,惟强者称雄。所以对付烈瑕这种好佞小
人,何须和他请甚么仁义道德。他肯同样的来和你们请和平道理
吗?少帅千万不可有妇人之仁,否则肯定会败于李世民之手。李
世民就像我们般,对朋友虽有义,但对敌人却绝对无情。」
寇仲道:「我不是姑息烈瑕,只是想到何不把战场转移到情
场去,来个公平决战。我现在已有点欢喜你这小子,就算给你成
为最后的大羸家,以后仍可安安稳稳的睡大觉。」
可达志苦笑道:「有些事我真不想说出来,因为想想都足以
令人心中淌血。今早秀芳大家规送烈瑕到宫门外时,眉梢眼角含
孕的风情,令我生出很大的危机感,否则怎会去找你商量应付之
计。烈瑕肯定不是甚么善男信女,他对付你时更不会讲风度。少
帅快下决心,否则我们的合作就此拉倒。」
寇仲采手轻拍他肩头,笑道:「那会拉倒这般儿戏。大家是
历尽沧桑的成年人嘛!我们抽丝剥萌的将烈瑕这个坏蛋的真面目
暴露出来,先由老许开始。哈!是听杜霸王爆粗话的时候哩!」
大雨下个不休,使人份外感到室内安全舒适的窝心滋味。
四人在厅角的大圆臬坐下,侍从奉上香茗,退出厅外。
杜兴铜铃般的巨目在寇仲和徐子陵脸上巡视数遍后,沉声道
:「听说你们怀疑我的兄弟许开山是大明尊教的人,更是狼盗的
幕后指使者,最好你们能拿出真凭实据来,否则莫要怪我杜兴不
客气。」
寇仲微笑道:「若我有真凭实据,早就去找许开山对质,把
他的卯蛋割下来,何苦要偷偷摸摸的和你见面说话。」
杜兴脸上变色,正要发作。
徐子陵淡淡道:「若我们能开心见诚的交换双方所知,说不
定真的有证据可凭。」
可达志帮腔道:「他们肯找杜大哥你商谈,显示他们对大哥
的情任和尊重。」
杜兴面容稍弛,语气仍是冰冷,哼道:「有甚么是我不知道
的?」
雨声淅沥,打在屋顶、檐顶和窗桶上,声音多变而层次丰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