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叫声的有贺慢慢转过肩头。
看他歪斜的领带和没扣的衬衫,司马心想这个男人难得会这么邋遢。
他是一个就算在喝酒的时候会松开领带,但是只要一出来就会把服装整理好的男人。
果真是醉了的有贺有点找不到声音的方向,视线飘浮了半天后,才在人群中找到司马。
“哟!”
就像在大学时代打招呼的方式一样,有贺微笑地扬起手。
“你喝酒了?”
有贺笑着回答:
“本来想要找你……不过有时候觉得一个人也满好的。”
有贺很少用这种迟疑的语气说话。
他大概是真的想一个人喝酒吧!
谁都难免会有想独处的时候。
“不好意思,我应该别叫你的。”
看到司马道歉,歪着头的有贺用以前像开玩笑的眼神凝视着他。
“不过,像你这么醒目的男人走在这里的话,我也很难不发现吧?到时候还会问你是不是故意没看到我。”
“彼此彼此啦!要不要再去喝一杯?”
“好啊,不过我想换个地方,我今天在新桥的运气不好。回涉谷去好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遇到讨厌的人,声称自己今天在新桥不走运的有贺转身往车站走去。
在搭车途中,有贺就像平常一样地跟司马谈天说地,一点也看不出来想独自喝酒的样子。
就好像两人早已约好要一起喝酒一样。
到了涉谷之后,说要介绍一家不错的店给司马的有贺,走过几幢大楼之后,停在一楝有各式店铺的大楼前咦了一声。
面前那家看起来像是有贺要找的店门口贴了一张今日有事……的白纸。
“休息啊?要不要到别家去?”
在司马思索着这附近有没有适当场所的时候,有贺看了一下腕表说:
“我想喝咖啡,酒精太苦涩了。”
这个喜欢喝酒的男人今天果然有问题。
司马瞄了有贺的侧面一眼,除了有几分疲累之外倒是看不出跟平常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只是看他手插口袋,摇摇晃晃走路的模样似乎有点自暴自弃的感觉。
他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在遇到有贺之后司马不只一次这么想。
“那就找一家咖啡厅好了。”
“不用了,我喝罐装咖啡就好。在路边喝也不错哩!”
说话有点孩子气起来的有贺,司马想到他本来就满喜欢吃甜食的。
念大学的时候,一向被不喜欢甜食的司马当成黑五类的罐装咖啡,有贺却喝得很高兴。
而一旁的司马喝的是不加糖的纸杯咖啡。
找到自贩机的有贺率先走过去买了两罐咖啡,然后把其中一罐丢给司马。
“这是没有加糖和奶精的咖啡。”
有贺丢给司马的是罐装的无糖黑咖啡。
他的记性还是很好。
“我请客。”
看到司马掏口袋找零钱,有贺扬了扬下巴笑着阻止,视线环顾四周。
这里是涉谷的闹区,找不到一张干净的长椅可以让两人坐着聊天。
“那里不错,过去吧!”
有贺指着天桥方向。也不知道是不是故作开朗,他的声音听起来比平常要愉快很多。
“好啊!”
拿着咖啡的司马跟有贺一起走上大楼间的天桥。
时间都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天桥下的明治通还车水马龙,不断可以听到喇叭和引擎的声音。
两人俯视着红色的车灯打开咖啡。
“先来干杯。”
可能还有醉意的有贺用自己的咖啡罐碰了司马的一下。
“今天好累。”
手撑在楼梯扶手上的有贺仰望着没有半颗星星的夜空。
或许是湿度太高的关系,飘浮着混浊云层的夜空像要罩顶似地低迷,让人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司马忽然想起自己以前在老家所看过繁星点点又无边无际的夜空。
在这种狭窄的天空下生活久了也会失去干劲。
罐装咖啡喝起来有一种会残留在舌头上的酸味,司马也不是很喜欢。
“发生了什么事?难得听你说一些丧气话的。”
“我偶尔也会示弱吧?平常只是因为不想被你看扁而已。”
有贺凝望着桥下的车阵笑说。
司马想到有贺上次打电话来的时候,难得地抱怨过工作上的不满。
现在距离当时已有一段时间,司马自己忙,又找不到机会跟有贺喝酒,不知道让他发牢骚的事情解决了没有。
不过看他今天的样子,事态可能更严重。
“今天比较特别吗?”
“是啊!”
有贺单手撑在栏杆上看着司马。
“我要离开外交部。”
有贺突如其来地说。
那口气就跟说我现在要回家一样的自然干脆。
知道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司马凝视着好友的脸。
“我不当公务员了。”
有贺撑着下巴笑着对司马说。
“真的?”
司马知道有贺不是会拿这种事来开玩笑的男人。
有贺跟自己是在同一年以优异的成绩通过高级公务员考试,在外交部一展长才的实力精英。
从他出众的外表下看不出来,但司马知道他是经过多少努力才有今天精通英文、法文、德文,甚至还会一点意大利日常会话的技能。
他不是那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放弃的男人。
“我已经厌烦了那种要向蠢蛋低头,要为蠢蛋卖命,还要用愚蠢的方法做事的工作。”
有贺像泄愤似地一口气说完。
“我们财政部就别提了,外交部应该没有那么糟吧?像我同期还有人抱怨与其在这名誉扫地的财政部工作,还不如跳槽到隔壁听起来既称头又可以到外国出差的外交部工作呢!”
“哪里都一样、都一样啦!”
有贺出现难得的焦躁摆摆手说。
那动作彷佛要把一直缠绕在他身上那种无形的烦郁摆脱掉一样。
“你离职之后打算做什么?不可能走回头路去当个普通的上班族吧?还是要走后门往外商公司发展?”
这个男人天生就懂得保身,就算再怎么自暴自弃也不可能打一场明知道会输的仗。
司马心想他既然决定要离职的话,一定有哪些跨国企业已经找上他了,要不然他不会说得这么斩钉截铁。
像有贺这么有外交天分的男人,相关的工作机会多得是。
“你觉得我看起来像会到外商公司上班的男人吗?”
有贺第一次愉快地笑了。
“应该比公务员的头衔适合你吧?”
“噗、噗——你猜错罗!”
有贺像女高中生般嘟起嘴,夸张地摇着肩膀笑。
司马的没猜中似乎让他很兴奋。
看自己出糗是这个男人的恶趣味啊,司马无可奈何地叹息。
即使是谈论到自己的前途,这个男人还是能如此轻松自在。
“那你想做什么?该不会是考律师或开公司吧?别告诉我你要吃回头草。”
那算回头草吗?有贺耸耸肩,一脸愉快地笑说:
“我想继承岳父的事业。”
“……你要当政治家?”
有贺的岳父池村弘道是执政党中保守派的有力政治家。
他在党内的地位虽然已经相当稳固,但是能得到像有贺这种曾经在外交部就职,还是部内精英的女婿来继承自己的政治生涯,应该是求之不得吧!
不过之前的有贺从来没有表现出类似的意愿。
“都已经做了这么多年,为什么现在才想打退堂鼓?你不会到现在才知道官僚的腐败吧?”
有贺微妙地笑了。
看到有贺的笑容,司马知道他不是因为讨厌那份工作才想离职。
那种必须对外协调的工作对他来说应该相当有魅力。
但是,在那种魅力被特定的压力渐渐消磨掉的情况下,他明知方向不对却必须逼迫自己转换跑道,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
“虽然我不想在你面前发牢骚……”
有贺说。
“不过,就像刚才所说工作无聊是不可避免,但要是已经从根本开始腐败的话那就另当别论。现在的外交部早就失去了原有的外交精神,一点原则和身为日本人的自尊都没有。他们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外国人当作傻子,不知道就是因为不知以自己的国家为荣而被耻笑。即使是任何一个未开发的贫穷国家,只要是外交官都有背负以自己国家为荣辱的使命,但日本却没有。日本的外交官只不过国家的一个小卒子而已。像这种没有自尊和创意的国家有淮会尊重?现在我们只是有钱才登得上大台面,要是哪天不再是经济大国之后,立刻就没有任何一个国家会对我们多看一眼。
我并不足要强调什么民族主义,只足身为外交官就代表国家,多少要了解一点自己究竟背负了什么样的立场和使命。可笑的是,没有人想到这一点,到外国一趟连被人轻视都不知道原因,傻笑着握完手就回来。”
有贺把长久累积在心中的不满全部宜泄出来。
他并不是在求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