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走到床边,忽然灵机一动,装出脱衣之状,但旋即又中止了,却探手入袋,取出那张纸条。
房中灯光甚是明亮,因此小芳看得清楚。
沈陵发觉她露出惊讶的样子,心想这张纸条可能是一张提单,便缓缓展开。
他一面打开纸条,一面注意她的神情,只见她神色变得轻松安恬,微微堆上笑容,于是迅即将纸条交给她。
小芳轻轻道:“烧掉它吧!”
沈陵不作声,却依她之言,在灯上点燃。
小芳接着说道:“把灯吹熄,然后上床。”
沈陵依言吹熄灯火,摸上床去,滑入被窝中,触手竟是她那温暖润滑的肌肤,顿时心旌摇荡。
小芳伸手搅着他,沈陵微微一震,感到她似是要展开攻势,而最苦的是自己好像没有什么防卫力量。
他暗自忖道:“她终究是一个人尽可夫的妓女,虽然身价甚高,不似一般娼妓可以随时召唤,但到底仍然是出卖色相的女子,与真正的‘朋友妻’不同,我们是贪欢寻乐,也不算是败德之事。”
想到朋友妻,他脑中不由浮起一个娇媚万分的形影,她也是朋友妻,但两人却发生了亲密关系……
他的心中一方面是生理人欲的交战,另一方面智慧又告诉他,小芳的异常动作,可能是看见纸条上的两句话,误以为他要求她“灭烛留客”。
小芳把他搂得紧紧的,面孔埋在他肩胸上,他可以感觉她那高耸的,富于弹性的胸部,压在他臂膀上。
四下静寂无声,房中一片黑暗,当此之时,床上的两人,虽然没有动作,可是沈陵的欲火,却渐渐有燎原之势。
他忽然间发觉,她的娇躯微微地抽搐,显然她正在作无声的哭泣。
于是他的满腔欲火,立即消退了大半,他觉得十分奇怪,但并没有开口问她。
过了好些工夫,沈陵感到他颈子等处,被她的泪水沾湿了。
“你为什么要哭呢?”他柔声说道。
小芳哭泣了这一阵,情绪已经平复了下来。
“我怎能相信这件事是真的呢!可是他这样的一个好人,却被人用箭射死……”她抹抹眼泪道。
沈陵揣摩她的话中之意,迅即晓得她的哭泣,乃是悲喜交集,并不完全是悲伤。而这件事,自然是被射死的老陈安排的。
他暗暗不满地在肚内嘟哝:“不知老陈作了怎么样的安排,虽然不是圈套,但已是能教我伤脑筋猜个老半天了,这人真是有点莫名其妙。”
但他旋即感到不可怨怼一个已经亡故的组织志士,是以心中又泛起歉然之情。
只听小芳问道:“陈二爷托你之事,可是当真的?”
沈陵一点也不知道是什么事,但事至如今,就算是必须娶他为妻,他也只好认命了。
“自然是真的。”他硬着头皮道。
小芳抬起头来,迅速地在他脸上吻了一下。
她这个动作丝毫无色情的成份,只表示出她心中的兴奋。
沈陵一点也不会误会,当下笑道:“你有什么打算呢?”
他的问话,意义十分含糊,可作各种解释,只要对方回答,他便可以从答话中寻出头绪线索。
“唉!我现在真不知道是高兴好呢?或是应该为陈二爷伤心?”
“你先高兴一下吧!”
“陈二爷可会怪我?”
“不会,因为这是我叫你这样做的。”沈陵正色道。
小芳将丰满的上身,压在沈野健壮坚实的胸膛上,玉手轻抚他的面颊。
“我亦相信陈二爷一定不会怪我,我已渴望了这么久的心愿,今日当真实现了……”
沈野心中一震,忖道:“难道老陈这家伙,竟然真的弄个圈套给我钻么?
他吃惊的是小芳话中之意,极似是获得了他这个男人,以托终身,是以为之狂喜不禁。
若是如此,则不是圈套又是什么?
这个娇媚健美的女郎,那么有弹性的肌肉,扑鼻的香气等等,都使沈陵感到一种压力。
他心思转来转去,突然灵机一动。
“老陈可曾交给你一件什么东西没有?”他不经意地道。
“有,有,是给你的一封信。”小芳忙道。
“他写的是给我的么?”沈陵讶然道。
“当然不是,这封信没有写给哪一个,但他曾经将那张纸条给我看过,作为识别凭证。
所以我看见了这张纸条,才知道是你。”
她起身下床拿信,沈陵才松了一口气。
在黑暗中,她翻动柜子,最后点上灯,还把灯拿到床边来。
灯光洒在她那白皙的手臂上,还可以从宽松的领口,瞥见一部份隆起的胸前双峰。
沈陵的目光却落在她手中的一个信封上,他迅速坐起身,接到手中,但见此信没有封口,因此,此信的内容,必定被她看过。
他抽出信笺一照,抬头称呼,写着“修政老弟如晤”,信中大意说小芳知书识字,气质高雅,不似风尘中人,并且与他十分相知,故此决意为她赎身,还请代为垫足为盼。
请“修政老弟”将前托赎人款项,转交她便可,如有不敷,让她有机会择人而侍。
信末有老陈的签名,一点不假。
老陈这封信内,没有一句提到有关情报之事,可是沈陵看了,已了然于胸,晓得情报的藏放地点了。
“老陈的嘱托,我一定办到。”
他将信还给小芳,道:“你最好把此信烧毁,因为他身遭惨死,如若你被人查出你有这么一封信,定必受累。”
“哼!我才不怕呢!如果我知道是什么人害死他的,我一定替他报仇。”小芳正色道。
“你是一个弱质女流,不必想这种事,我不会放过这两个凶手的。”
小芳抓住他的肩头,急急问道:“你知道凶手是谁么?快告诉我!”
“别乱来,那些人个个凶恶无比,杀人如麻,你碰他们不得。”沈陵忙道。
“我碰他们才不会有事呢!你几时听过女人会把男人碰得生气的?”小芳沉声道。
“我说的当然不是这种碰法呀!”
“难道你以为我的报仇之法,竟是拿刀子去杀他们么?”
沈陵见她说得认真,当下变得十分郑重,道:“你用什么方法?”
“我不知道,但我将用杀人不见血的方法送他们去见阎王爷。”
“你等我当真替你赎身之时,再替老陈报仇不迟,假如我不拿钱给你,你何苦为老陈冒险?”
“不,只要陈二爷真有此心,就够了。”小芳的态度极为坚决:“现在你已证明确有此事,可见得陈二爷不是哄我,你纵然昧着良心,吞没了钱财,但陈二爷的恩情,我还是要领的。”
她对人情事理,分析得十分透彻,即使是沈陵这等人物,也不禁大为折服。
他暗忖:“老陈的不幸遇害,不论在私在公,都是一大损失与打击,但如果得到此女相助,定然大有裨益。”
因此,他必须要更彻底地了解这个女人的思想为人才行。
“恕我冒昧问你一句。”他郑重地道:“以你的姿色,加上你在青楼中颇有才名,要为你赎身脱籍的人,一定不在少数。老陈也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你何以好像特别感激,甚至愿意为他冒险报仇?”
小芳把灯放在桌上,然后袅娜地回到床边,坐在床沿上。
“你问得好,我对陈二爷,乃是感恩知己之意。”
她严肃地道:“不错,以前有过好些人要为我赎身,迎娶回家,当然只是当小妾,不是发妻。这些人的情意,我并非不感激,但陈二爷又不同了。”
“你似是颇不简单,怪不得老陈很看重你。”沈陵颇感兴趣,道:“只不知他与旁人有何不同?”
“我和他之间,并非男女相狎之情,只不过十分谈得来,情感融洽,有如兄妹一般……”
沈陵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小芳接着又道:“他在任何时间,都没有把我当作堕落烟花的低贱女子看待。”
“这一点很重要么?”沈陵故意问道。
“当然啦!从前有一位秀才老师,曾讲解过豫让的故事,你可知道这个故事么?”
沈陵怎会不知道?那是他这一行业中的老祖宗。
在枫林渡的小酒馆中,他曾低吟:“……残酒意荆高……慷慨还过豫让,桥……”以抒胸怀呢!
荆高,是指荆轲与高渐离。他们与豫让都是为酬知己始轻命,泰山一掷轻鸿毛的刺客。
“你说来听听。”沈陵装作不知。
“那是战国时代,豫让是晋国人,起初在范中行氏那儿做事,不为所用,无所知名。于是,他转到智伯儿那做事,智伯很宠信他。”
小芳停歇了一下,又道:“后来,智伯为赵襄子所灭,豫让非常悲愤,漆身为癞,吞炭为哑,使形貌完全改变,让人认不出来,然后图谋刺杀赵襄子,为智伯报仇,你猜他成功了没有?”
“如果不成功,有什么意思呢?沈陵耸耸肩道。
“正因为不成功,才有意思呀!”
“这话怎说?”
“因为他行刺不成功,反而被赵襄子擒获,赵襄子责备他说,你不是曾经在范中行氏手下做过事么?后来背叛范中行氏,投向智伯。你既然不是什么忠臣烈士,为何却为了智伯,来行刺我?你猜豫让怎么回答?”
沈陵摇摇头。
小芳接着道:“豫让说:‘范中行氏以普通人待我,我故以常人报之。智伯以国士待我,我故以国士报之。’豫让虽然伏剑而死,但史册上永远垂名,就因为他的见解高超,行为壮烈。我倒不想留名于世,可是陈二爷既以知己待我,我便以知己报之,你说对也不对?”
沈陵轻声道:“老实说,我非常感动……”
他已下了决心,纵然因为判断错误,为泄露秘密而遭到惨败,他也愿意冒险把这个有见地、有血性的美女,招搅为组织的一份子。
“小芳,你既然愿意为老陈报仇,我不妨把凶手告诉你。”
小芳娇艳的面庞上,现出沉毅的神情,点头道:“好!你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