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陵等这中年人走到药店门口时,便以传声之法,遥向这个相距远在两丈之外的人传声道:“在我说出口令前,你不可惊疑四望,我的口令是‘十全十美’。”
当他传声时,那中年人已立时放慢脚步,直到沈陵说出“十全十美”的口令时,他抬起双手整理帽子,十指张开,看得很清楚。
沈陵见他依令回答暗号,并无错误,就确知是自己人了。
“你可诈作绑腿带。”沈陵再传声。
中年人依言而做。
沈陵又道:“你是否要到胡同内,与一个少妇联络?”
对方既不能回答,亦不方便用点头示意。但他们却另有一套暗号,只见他大拇指竖起来,沈陵已得到肯定的答复了。
沈陵接着道:“赶车的兄弟已被锦衣卫抓去,这一个姐妹由我想法子警告就是。”
那中年人弄好腿带,起身匆匆而去。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向四下张望一下。
现在沈陵已确知陈姓少妇乃是同路人,因而剩下的问题,是如何通知她暂时不可向任何方面联络。
本来他考虑过托这药铺之人,送讯到陈家,可是此念旋即放弃,因为一来破绽太多,二来亦难以自圆其说。
说实在的,眼前的环境中,已没有可资利用的人了。最后他想到,既然无法以直接的方向通知他,何不改用其他迂回的方式。在目前的情况中,陈家的邻居恐怕亦受到监视,只能从她家人上面想办法了。
他深信陈家的人,必定有些是在外面做事的,否则她既不种田,又不开铺,如何维持一家生计?
他回到胖掌柜旁边,问道:“你们对面的胡同内,一共有几户人家?”
胖掌柜道:“只有四家人,两家姓张,一家姓范,还有一家姓陈。”
“最外面的一家姓什么?”
“是姓陈的。”
“陈家的人口多不多?”
“不多不多,只有五口人。”胖掌柜为了表示自己地头熟,滔滔地说道:“陈家老的俩口,共有一男一女,儿子娶了媳妇,女儿只有十四五岁,还未说定亲事。”
“他们家靠什么过日子?”
“陈家老的大家都称他陈老头,就在菜市口开了一家小小的绸布店,女儿在店中帮忙照料,儿子永定却做银器手艺,就在大街上的老泰昌银号做工,听说已经是师父了。”
“大掌柜对这附近的人家,全都知道得很详细,真是难得。”
沈陵口中打着哈哈,心中却泛起愁意,因为他就算找陈家的儿子回家通知,恐怕很难行得通。
事实上参加了他们这一行的,往往连父母丈夫妻子之间都不让知道。
例如那陈姓少妇,她的丈夫未必晓得,因此如不是事机危急,绝不可贸然对她丈夫说明让他回家示警。
他取出一锭银子,交给胖掌柜,道:“这是押金,我拿了你的药材出去走走,回头送回来,以免人家疑心。”
不待胖掌柜开口,沈陵包起药材,走出店门,发觉自己不曾受到注意,当下慢慢的往前走,不一会,到了另一条大街上。
他并没有存心找寻那家银号,无奈出得大街,目光一转,发现自己正好就站在这家银号前面。
这是一家专卖各种银制器物,并且还有一些手饰,铺面不大,工厂是在铺子后面。
沈陵走入铺内,掌柜的很客气地招呼。
他选了一支凤钗,那支凤雕塑得极为精致生动,还镶有翡翠,价值不菲,竟达二十两纹银。
沈陵道:“贵号可有一个师父姓陈名永定的么?”
掌柜忙道:“有,有,他在后面工厂里。”
沈陵道:“有烦请他出来,说几句话。”
掌柜的差小厮大叫,转眼间一个青年走出来,他长像老实,可说是有点丑,而且左足微跛。
沈陵暗暗拿他与那美貌少妇相比,心下顿时泛起了彩凤随鸦之感。
陈永定惊讶地望着这个陌生客人。
沈陵道:“陈老头叫我到这里,说是你在这儿,价钱上不会吃亏,所以我请你出来。”
陈永定欢然道:“啊!是我爹让你来的。”
掌柜在旁接口道:“客官早说是陈老头介绍的,那就不用叫永定出来,也是一样,您如果喜欢这支翠玉凤钗,那就少算一两。”
陈永定点头道:“掌柜减了的这个价钱,绝对公道,大爷您放心,这个价钱别处也买不到。”
沈陵付过银子,道:“你们这儿手工很好,我想要特别订造一件好的饰物。”
掌柜已命小厮奉茶,请沈陵落座,慢慢商量。
起初掌柜还陪着他,后来有客人上门,告个罪便去招呼别的客人。
沈陵跟陈永定谈论打造银器之事,口气中透露出他是这一行中的高手,不禁灵机一动。
“这支凤钗虽是很不错,但却太平凡普通了,我想打件罕见精美的首饰。”
陈永定沉吟道:“如是穿戴的首饰,除了镶工之外,还须贵重的珠宝,这一来造价太高昂,不大划算。”
沈陵道:“我不限于首饰,亦不怕贵,就怕不合那位小姐之意!”
陈永定同情道:“那么待小的想想,小的从前曾经打造过一件百鸟朝凤,各类鸟雀栩栩如生,费了小的好几个月工夫。”
“妙极了。”沈陵喜道:“这一件百鸟朝凤现在何处?”
“在小的家里。”
“你不打算出让么?”
“小的费了无穷心血,实在不舍得卖出。”
沈陵晓得凡是巧手名匠,不论是哪一行的,往往会有这种不舍得将心血结晶卖掉之事发生。
因此他当真泛起激赏之意,道:“假如我中意的话,那就重金请你再打造一件,反正我也不急,你慢慢打造,可是你收藏的这一件,须给我看看。”
“小的就住在那边横街上,大爷如果要看,小的带领你前去。”
沈陵万万想不到有此收获,心想:虽然到他家去,不免背上嫌疑,但只要能暗中警告那少妇,叫她蛰伏一段时期,使敌方认为她没有嫌疑,那就行了,至于自己方面,总有法子甩脱跟踪之人。
他早先已用暗号口令试过陈永定,晓得他是圈外人,所以不敢托他带口信回去。
因为陈永定必然会疑惑和追究这事,那就是他的妻子怎会与陌生男人相识?又干起这种秘密危险的勾当?
他们出来时,沈陵手中拿着碧玉凤钗,却把药材留在店中,他还特意与陈永定一路谈论凤钗上的手工,以便旁人都可看见他手中的这件首饰。
转眼工夫,两人已经转入另一条街。
沈陵乃是眼观四方,耳听八方之人,这时一眼看见一个女子,在横街对面,正要转出大街。这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美貌的陈姓少妇。
由于他们是转入来,那少妇是转出去,彼此相距两三丈,眼看相错而过。陈永定没有一点动静,大概是没有瞧见对面街上的少妇。
沈陵碰了他一下道:“瞧,那个女的。”
第十七回 小巷遇险
陈永定望了对街一眼,并没有什么反应。
沈陵心下狐疑,口中道:“她的背影真像我的那位小姐,不会那么巧,在这儿碰上她吧?”
陈永定笑一笑,道:“大爷看错人啦!那是贱内。”
沈陵讶然道:“什么?是你的宝眷?她独个儿往哪儿去呢?”
他们说话之时,已停下脚步,但那少妇却已转出大街去了。
陈永定道:“她一定是到市场去!”
沈陵明知不该多问,因为人家做丈夫的也不多管,他再问下去,岂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但他千方百计,为的就是要抢救她,目下虽然是迟了一步,怎肯轻易放弃?
“这就奇怪了,你看见她既不招呼她一声,亦不问问她去哪儿,这怎么可以呢?”
陈永定惊讶地望着他,道:“小的早就看见她,她也看见我,想是见我带着客人,所以不打招呼。”
“我说这话是有原因的,因为我是吃镖行饭的,见惯江湖上的奇事。现在你看看,对面街上那个挑担子的汉子,还有那个托着鸟笼的胖子,都不是好路数,他们跟着你的妻子,不知有何用意?”
陈永定看了一眼,露出不信神色,道:“他们真是跟着我那口子么?”
“你如不信的话,咱们跟在后面瞧瞧就知道了。”
“好,咱们跟去瞧瞧。”
他们立即改变方向行去。
沈陵警告道:“你不可直着眼睛注视尊夫人,要与我边走边谈,装出商讨事情的样子,不然的话,马上就会被人家识破,你我都会有大祸临头。”
陈永定不敢不听他的话,目光从妻子的背影移开,口中说道:“咱们该谈些什么呢?”
沈陵道:“如果想不出什么话可说,就装出谈话的样子也可以,好在你穿的是工匠的衣服,不易惹起对方注意。”
陈永定听了此话,态度立时显得自然了很多。
沈陵又道:“以我看来,跟踪的小贩和胖子,皆是官方的密探。只不知你妻子做了什么事,致惹来公门中人跟踪监视?”
陈永定道:“这个在下一点都不知道。”
沈陵却听出他的口气,并非真的不知道。
“这还可以告诉你,跟踪的人,不是锦衣卫就是东厂的密探,所以你最好想法子通知你妻子,可叫她随便买些东西,便马上回家,以免连累别人。”
陈永定久住京师,自然知道厂卫中人的霸道权势,对于他们任意捕人之事,也听得很多,因此明白沈陵的意思。
“大爷这话甚是,凡是与她交谈的人,都将会受到株连。”
沈陵道:“那么你走快几步,我走我的。”
正在说时,忽见陈永定的妻子折入一条胡同。
“糟糕透顶,她这一转入胡同,我便不好追上去啦!”陈永定叫苦道。
陈氏折入胡同之后,挑着担子的小贩首先跟入,接着那个托鸟笼的胖子,也走入这条胡同。
此时已百分之百证明沈陵的话不假,这两个被指出的跟踪者,果然跟着陈氏折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