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那是这个汉子巧妙地塞入他袋中的,他也知道这些人的手法利落得很,一定不会被别人看见。
“刘老爷,屋子里已有一个死人,小的已经受不了啦!现在又……”
那校尉眼睛一瞪,怒道:“这一个是我的朋友。”
汉子忙道:“啊!啊!那又不同啦……”
“废话!”校尉叱道。
汉子看了沈陵一眼道:“沈老爷也是熟客人,他出了什么事?把他放在这边的一间,好不好?”
姓刘的校尉不作声,跟他行去,到了屋内一间房间里,便将沈陵放在木板床上后,迅即离房,赶去查看和勘验那边的命案,出房之时还将房门带上掩好。
床上的沈陵突然睁开眼睛,把憋了很久的那口气,吐了出来。
外面人声噪乱,似乎除了原先的官兵之外,又来不少公门捕快。
这个房间内,桌上总算还有一盏残灯,发出暗淡的光线照耀着。
虽然可以看见房中的景象,但这间破败简陋的房间,加上这一盏欲灭的残灯,却使人不禁泛起了凄凉孤寂之感。
这等景象,正好像沈陵目前的处境,也像他所效忠的组织的处境,整个大环境似乎都对他们十分不利,完全是挨打局面。
刚才席上中箭死去的,是潜伏在对方的得力人员,今日的宴会,乃是迫切中的安排,以便迅即从他那儿接取一件关系重大的情报资料。
可是这一次不但失败了,而且由于他急切中出手掩护抢救的那个人,连他自己的身分也暴露出来。因此,才有后来拦路袭杀之举。
照早先的情形分析,对方分明亦得到正确的情报,洞悉这个宴会的秘密。
而对方不但彻底破坏摧毁了他们的计划,并且将计就计,利用“同舟共济”的心理,故意在众目睽睽之下,向那人施以暗算。
果然马上就将他的身分揭穿,随即加以袭杀。
沈陵沮丧了一阵,才努力振作起精神,自己安慰自己道:“他们没杀死我,算不得大获全胜。我抢救同伴之举,对方说不定认为我只是事急临危救人,而非靖安侯的组织中人。若果如此,事情似大有可为,我得赶快找出对方的主事人,加以搏杀,以挽救危局。已被杀死的老陈,是极富心机的人,也许他会预防到有失,而暗中留了一手也说不定……”
他迅速跳下地,奔到窗边,从缝隙向外望去,目光一转,就看到对面的屋顶,似乎有人蹲在那儿,遥遥察看这边的动静。
他马上就联想到射死老陈的那支劲箭,心下大为凛惕。
沈陵略一计算距离,发觉那人所蹲之处,距刚才饮酒作乐的房间,至少有十丈以上,在形势而言,倒是十分吻合,恰好可以居高临下,望见房中饮宴诸人的动静。
在这等黑夜之中,相距远达百步以上,竟能够一箭中的,而且劲道之强,贯穿了胸膛,这等箭术,即使是宇内第一流的武林名家高手,也不得不惊骇万分。
尤其更为可异的是如此强劲的长箭,发出时居然不闻弓弦响声,而破空之声,亦完全不闻,可见得此箭速度之快,无与伦比。是以箭到之时,尚未闻声。
沈陵忖道:“这种箭术,除了名震塞外的射雕手北宫望之外,别无他人。听说死在他那张天狼弓之下的江湖豪杰已为数不少,想不到他也做了东厂的密探!”
他看了一阵,忽见对面屋顶上的人影,隐没不见,似是已离去,当下心中稍感宽慰。
窗外稍远处的院落,灯炬高举,照得有如白昼,有不少持戈佩刀的护卫,正在走动。
这大名府与京师相距三四百里,城临漳、卫二水之北,是通往鲁豫两省的重镇。依照明代兵制,各郡府皆设卫所。
由于近年盗贼狂起,道路不靖,所以较大的郡府,治安渐渐依赖各卫所的官兵。
因此,这迎春馆发生血案时,在巡逻中的总捕刘定华,才会闻风赶来,处理此案。
这时有些捕快和护卫,走出大门外,仰头四望。
沈陵晓得他们正在勘察发射长箭的地点,心想那名凶手已经走了,哪里还查得出眉目。
忽然他看见一张熟面孔,在院落内的人影中,晃来晃去。
这张面孔他死也不会忘记,因为此人正是早先持剑袭击他,最后劈了他一掌的人。
所有的人,包括总捕刘定华和本府捕快头领,都不敢向他问话,更不敢妨碍他的行动。
沈陵自然晓得个中原因,敢情这个相貌剽悍的人,穿着的是款式质料都特别的衣服。那是一袭青色的绫段长衫,腰身处略略收紧,与一般直腰身的长衫不同,佩着宝剑,举止间流露出飞扬跋扈的神色。这种衣服,正是直属天子的东厂和锦衣卫的外出便服。
东厂是皇帝特设的一个机构,现由宠信的太监梁芳主持,专门侦察朝臣行动,权力极大,任何官吏,都可以罗织罪名,陷于刑狱中。
锦衣卫是皇帝的亲军,用以保护宫禁,执掌巡察缉捕,和办理诏狱之责,卫中的刑具十分残酷,死于毒刑下的,不知有多少人。
以上所说的厂卫,事实上都是皇帝的耳目,不论换什么人主持,免不了潜求暗访奇才异能之士,作他们的爪牙密探。
沈陵见到那个佩剑长衫大汉,一望而知是东厂的旗校。
他们除了武功超群之外,还有天大的势力作后盾,只要是任职官家之人,无不知道他们的权势和厉害,所以谁也不敢惹他。
这时沈陵暗暗担心,如果这厮要察看一下自己的死活,刘定华当然不敢拒绝。一旦见面,势非动手不可,那时自己只好下杀手了,当然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可是自己又不能束手待毙呀!他感到非常烦恼。
但见这个剽悍大汉,东看看,西看看,却没有询问什么,忽然走出大门,扬长而去。
沈陵松了口气,又等了一会,总捕头刘定华推门进来。
他见沈陵没有死,又是惊讶,又是欢欣,道:“沈老弟,你们到底搞什么鬼?”
“一场无妄之灾,连我自己也搞糊涂啦!”沈陵耸耸肩道。
“依我看来,今夜之事,可大可小,闹大了的话,我老刘只好等着人头搬家。”刘定华苦着脸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沈陵故作不懂地问。
“什么意思?”刘定华愁眉不展地道:“哼!圈子里的人也出现了,我处置如稍有不当,脑袋非搬家不可。”
他所称“圈子里”,是指“宫里”的意思。
沈陵心知这回当真可能连累了这位新交的朋友,颇感歉疚,但自己的秘密绝不能泄露。
“你别发愁,我连夜逃到别处,永远躲起来就是。只要我不露面,他们就不会查究了。”
“你有把握躲得过他们的耳目么?”
“当然啦!我只不过是大名府的一个小吏,认得我的人有限得很,我随便往那儿一躲,只要不碰见那个家伙,就没事啦!”
他说到这里,胸中充满了杀机,敢情他已联想到如果能暗中杀死那个使剑的人,危险就去了大半,余下还有一个可虑的人,就是那个右眼角有胎记的女子,但好在她有此明显的特征,不难查出,亦杀以灭口。
刘定华可没有觉察这个友人眼中射出的可怕光芒。
“不错,你躲起来,我也把这个隐藏起来……”刘定华沉思道。
他并微微扬手,可是握着拳头,所以不知道他捏着什么。
沈陵敏感地猜想他拳中一定藏着老陈想传递的情报,登时大为焦急渴望,恨不得马上抢过来瞧瞧。
他表面上却装出一点也不在意,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话,说道:“老刘,我往哪儿藏起来好呢?”
刘定华想了一下,道:“当然是远走高飞,到南方去,越远越好。”
沈陵心生一计,道:“对,就是这样决定,我这一去今生今世,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和你重聚,咱们就在这里握别……”
他边说边伸出手去,声音和态度都非常诚恳热情。
刘定华也伸出手来,但却先将手中之物,换到左手,才与他相握。
在这一瞬间,沈陵已看见那是一张纸条。
“唉!你说的不错,咱们当真是后会无期了。”刘定华感慨地道:“我的朋友,又少了一个。”
沈陵觉得自己老是想着那张纸条之举,实在太过意不去,于是决心暂时忘了此事,恳切地握住友人的手。
诚挚的友情,暂时温暖了他的心,使他在这惊涛骇浪和波诡云谲的日子中,感到无限窝心与宽慰。
可是,那张纸条,他还是忘不了。
他本想坦白地把看一看那张纸条的渴望心情,坦白告诉刘定华,请求他给自己瞧瞧。
然而他在江湖中打滚了这么多年之后,深知人性的奇妙。
例如拿目前这件事来说,刘定华的冒险庇护,已经足以说明他为人的尚情重义,可是沈陵若是郑重和坦白地要求他交出纸条让他看看,刘定华的反应,不是不肯,而是很郑重地探询原委,方始决定要不要交出。
这是因为沈陵的态度,引起刘定华的疑虑,所以加以重视之故。
沈陵决定玩一点手段,以求达到目的。
“你手中的纸条是干什么用的?”
他装出不在意的样子问道。
“是捡到的……”
“哦!”沈陵淡淡哦了一声,道:“你还有闲情逸致捡废纸玩么?”
“这是在死者手里捡到的呀!”
“给我瞧瞧。”
他说这句话时,仍然是不大感兴趣的声调和态度,可是他内心却非常紧张。
他故意淡漠含糊地索取这张纸条,完全是避免引起对方重视的一种手法。
刘定华道:“没有什么看头……”
沈陵听了这一句,那颗心顿时向下一沉。
幸而刘定华已经伸手摊掌,现出那张已皱成一团的纸条,接着说道:“你要瞧就拿去吧!”
沈陵心头一阵狂喜,面上可不敢有丝毫泄露,同时伸手去接的动作,也不敢太快。
那纸团,终于到了他手中,他暗暗舒了一口气,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