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道:“既然萧少侠执意不肯仕官,文山也不勉强。圣上如今正为元军所困,文山还要赶去救援,只得与二位就此告别,他日再叙。”萧靖道:“文大人且慢!想来大人日间行走匆忙,身边未曾带足银两。此去临安,路途遥远,凭大人足力,何日才能抵达?萧某这里还有些碎银子,便送与大人买匹良驹代步。”文天祥慨然说道:“萧少侠,文山敬重你是条汉子,就权且收下你的银子,他日定当双倍奉还。后会有期!”接过银两,大踏步而去。
萧靖指着他的背影,道:“琳儿,这人也是条好汉。”南宫琳从路旁花簇中折下几支映山红,漫不经心地道:“是么?”萧靖忽地低声道:“琳儿,文大人又回来了。”说着,已快步迎了上去。南宫琳奇道:“文大人,你又遇上元兵了么?”文天祥摇头道:“不是。文山是怕他日与二位厮见,没有凭证相认。文山身边现有折扇一把,上面录有鄙人近作,送给二位。他日,二位可凭此物,上临安丞相府找我。”萧靖却待推迟,南宫琳早一把抢过,笑嘻嘻地道:“我也就不客气收下了。多谢文大人!”文天祥抱拳告辞,道:“二位,他日临安再会!”萧靖二人连忙答礼,道:“文大人,慢走!”
南宫琳目送文天祥身影消失在林木间,忍不住问道:“大胡子,人人都想出人头地,干一番大事业。你为何却独独不愿做官呢?”萧靖笑道:“我不是说过了么?我喜欢无拘无束,游侠江湖。”南宫琳撅着小嘴,道:“我才不信哪。你又在骗我!”忽地想道:“也不知文大人那折扇上写着甚么?”展开扇来,萧靖凑近看时,只见扇上字迹刚劲,浑若金钩铁划,乃是文天祥亲笔书写的一首词《酹江月》:“
水天空阔,恨东风,不借世间英物。蜀鸟吴花残照里,忍见荒城颓壁!铜雀春情,金人秋泪,此恨凭谁雪?堂堂剑气,斗牛空认英杰。那信江海余生,南行千里,属扁舟齐发。正为鸥盟留醉眼,细看涛生元灭。睨柱吞羸,回旗走懿,千古冲冠发。伴人无寐,秦淮应是孤月。”
南宫琳咋舌惊叹,道:“看不出这文大人生得文弱,似乎手无缚鸡之力,胸中却有此般豪情壮志。”萧靖颔首叹道:“刚才,我也说他是条好汉哪。大宋尚有文大人这般忠义之士,元军若想一举拿下中原,断然是痴心妄想。”南宫琳把折扇扔还萧靖,打着呵欠道:“昨晚一夜没睡,我好犯困哦。不如就近找家客栈歇息一下,养足精神,晚上再探半闲庄。”萧靖道:“松柏镇到处都是元兵,住客店太危险了。出了这片林子,再过去四五里,有一个小山谷,四季如春,唤做桃花坞,我有个相识住在那里。我们就去那里歇息罢!”南宫琳扮了个鬼脸,嘻笑道:“是,我的萧大侠。”萧靖笑骂道:“你这小鬼头,别疯了。走罢!”
两人出了槐树林,只见林子尽头,一条丈许宽的小溪,曲曲折折,顺着山势缓缓流将下来,溪水潺潺,宛若仙乐奏鸣,绿水青草间,零零许许飘浮着几片桃花。南宫琳噗嗤笑道:“大胡子,我知道怎么去桃花坞了。”萧靖奇道:“你以前去过?”南宫琳摇头道:“没有。”萧靖道:“那你怎地知道如何去桃花坞?”南宫琳指着溪面,笑道:“你没看见桃花么?桃花坞肯定就在这溪水上游。”萧靖哈哈大笑道:“算给你蒙对了。”两人沿着溪水缓缓而上。
南宫琳笑眼盈盈地问道:“大胡子,你这个相识到底是甚么人啊?”萧靖道:“我也不知如何来形容他。总之,这人视礼法如粪土,行为装束十分怪异。”南宫琳秀眉微蹙,道:“哦,那你是怎么认识他的?”萧靖道:“那是在两年之前,我追踪鹿一鸣到此,无意间闯进了桃花坞,被他缠住,大战了五六十回合,渐处下风。他却愈打愈高兴,苦苦相逼,不肯放手。从清晨一直打到黄昏,直待月上梢头,肚子饿了,才停下来喝酒吃肉,定要吃饱喝足了,再挑灯夜战。我苦苦推辞。他却突然发火,说他囚在桃花坞十余年,没人陪他说话打架,几乎闷死了,好不容易碰到我,怎肯轻易放过,非得留我住下,陪他个把月才肯放行。”
南宫琳奇道:“后来,你是怎么出桃花坞的?”萧靖道:“我打那怪人不过,只好在酒桌上大力奉承,称赞他武功天下无敌,把他捧得晕乎乎的,再用酒灌醉,趁夜偷偷溜走。”南宫琳拍手大笑道:“哈哈,大胡子,想不到你也有逃命之时!”萧靖微笑道:“那怪人武功端的出神入化,超凡脱俗,就连八思巴和亦怜真联手,也断然不是他的对手。”南宫琳撅着小嘴道:“我才不信哪。你在吹牛!天底下哪有这么厉害的人物?”萧靖也不加辩解,指着前方淡淡地道:“那片桃花林中,便是那怪人的家了。”过了青石桥,向右拐过几道弯,眼前忽地闪现出了一大片的红,铺天盖地,层层叠叠,仿若云天绯霞,竟是百来亩盛开的桃花。南宫琳惊得半天合不拢嘴,由衷赞道:“好美的桃花啊!”
第六回:怒涛渐息 残照桃花坞(2)
两人穿过桃林,破破旧旧三两间茅草屋耀入眼帘,风声涑涑。萧靖笑道:“看来老怪物这会儿还没起床呢!”猛听得头顶有人懒懒地吟道:“大梦谁先觉,贫僧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萧靖一听大喜,朗声道:“老怪物,有人来找你打架了。”桃花林中,忽地清啸声大作,落红纷下,有若彩蝶飘舞。南宫琳一抬头,只见身侧桃树,一枝拇指粗细的横干上躺着一人。这人大耳圆脸,肥头肥脑,虽是晚春清晨,却只穿一件敝胸短褂,胸露寸许黑毛。正在心惊,那人一声长笑,飞身落地。
那肥胖和尚睁着怪眼,道:“大胡子,是你找我打架么?”萧靖笑道:“不是。”那肥胖和尚回头将南宫琳上下打量一番,咧开嘴来,嘻嘻笑道:“莫不是你的小媳妇儿?”南宫琳脸上一阵发热,晕生双颊,偷眼瞧了萧靖一眼,连忙低下头去,隐隐约约觉得内心深处甜如蜜糖。萧靖忙道:“老怪物,这位姑娘不是我的媳妇儿。她也不是来找你打架的。”那肥胖和尚愠道:“不是你,也不是她。那会是谁?”
萧靖道:“昨日,我在谷外遇到了一个老和尚。他自称武功天下第一,打遍中原无敌手。我不服,前去挑战,却被他十招内打败。我说,你打败了我,还算不得天下第一,有本事就去桃花坞找一位高人打,若打嬴了他,我才心服口服。那老和尚却说,哼,桃花坞有甚么高人,我三两拳就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那肥胖和尚气得捶胸顿足,哇哇大叫:“气死我了。这个臭和尚到底是甚么来头?快把他叫来,与我比试!”萧靖道:“那老和尚说来却大有来头,乃是吐蕃萨斯迦派掌教、蒙古护法帝师,名唤大宝法王八思巴,金刚般若掌威震天下,就连大理天龙寺的清济大师也不是他的对手。那老和尚还说,清济大师他尚不放在眼里,何况你这等无名小卒,还不值得他上门讨教。”那肥胖和尚怒吼道:“他住在哪里?”萧靖道:“就在谷外半闲庄。”南宫琳眼前一花,已不知那肥胖和尚去向,正欲发问,身边疾风吹动,桃花纷落如雨,那肥胖和尚又踅身回来了。
萧靖笑道:“老怪物,你怎么又不去了?莫不是害怕被人家敲破脑袋?”那肥胖和尚怒道:“谁害怕来着?我忽然记起,自己曾在眉儿墓前发过毒誓,此生不再离谷半步。我不能违背誓言!”南宫琳奇道:“你好端端的为甚么要发毒誓哪?”那肥胖和尚恨得直牙痒痒,怒道:“还不是眉儿怕我见了那负心汉,忍耐不住,一怒之下杀了他,便要我发下誓言,此生永不能出谷。”南宫琳愈听愈糊涂,忍不住发问:“眉儿是谁啊?为甚么怕你一怒之下杀了负心汉?”那肥胖和尚盘膝坐地,喟然一声长叹,将其中因果娓娓道来。
原来,这肥胖和尚乃是白云宗前尊主孔清觉,仗着嫁衣神功绝技,纵横天下,素无敌手。膝下养有一女,名唤眉儿,出落得如出水芙蓉般美丽乖巧,孔清觉自小疼爱有加,呵护备至。不想眉儿长成后,竟然爱上了北狂令狐樵,并且不顾孔清觉反对,下嫁此人。令狐樵嗜武如痴,婚后仍四处找人决斗,对家中娇妻丝毫也不曾怜惜。眉儿难产弥留时,令狐樵正东渡扶桑,上幕府执政北条时宗的将军府,找东忍春野峻决斗。孔清觉一气之下,要广撒白云宗夺命骷髅令,追杀令狐樵。眉儿苦苦劝住,并让孔清觉发下毒誓,辞去尊主之职,永住桃花坞,终身不得出去。
南宫琳听罢,眼中泪花闪闪,心道:“孔眉儿真的太傻了!”萧靖叹道:“老怪物,既然此间尚有如此缘故,我便不激你出谷了。”孔清觉一跃而起,道:“我虽不出谷,但你可以代我前去,打败那甚么八思巴,以消我心中之恨。”萧靖摇手道:“我可不是他的对手。”孔清觉白眼一翻,道:“我可以将此身功力尽数传与你。”萧靖连连摆手相辞,道:“这怎么可以?”孔清觉冷冷地道:“大胡子,你先别忙着拒绝!我传功也是有条件的。”萧靖慨然道:“只要不违背侠义之道,纵有所托,不管事情难易、路程远近,萧某便是粉身碎骨也定将其办到。只是传功一事切莫再提!”
孔清觉道:“我当年一手创办了白云宗,作恶甚多,如今想来,很是后悔。想让你前去白云宗总坛,找到现任尊主谢沧客,传我命令,要他驯化教徒,弃恶从善。若他不从,你便尽灭白云五恶,毁了白云宗总坛。”萧靖道:“在下答应便是。”孔清觉仰天大笑,连声道:“好,好,好。那你快去快回!至于这位小姑娘,就留在此地陪我几个月。”身子倏地腾空跃起,左手成“饿虎捕食”式,抓向南宫琳脑门。
南宫琳只见眼前尽是掌影,分不清哪是虚,哪是实,吓得花容失色,大声叫道:“大胡子救我!”萧靖疾呼道:“老怪物,手下留情!”左腿紧紧迈上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