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翼下霄汉,雅意在沧浪……”
叶风双手轻拍,心底早是跟着曲意和唱着……
“晚秋里,烟寂静,雨微凉。危亭好景,佳树修竹绕回塘……”
叶风偷眼望去,但见祝嫣红双颊微红,隔着薄薄暮色中舒缓词调里,娇艳欲滴……
“不用移舟酌酒,自有青山绿水,掩映似潇湘……”
叶风目光触及祝嫣红左脸那一道伤口,恨自己不能及时保护她的安全,加上此刻玉人款款移步于旁,浅语低吟在侧,心头不由涌上了万千种怜惜,似黯然似畅怀,百念丛生……
祝嫣红对叶风的情态浑然不觉,眼望秀丽远山,轻轻唱出最后一句,“莫问平生意,别有好思量!”
一曲既罢,曲意犹是绵绵不绝,在幽山空谷中渐高渐远,扣人心怀。
——莫问平生意,别有好思量。
祝嫣红心头暗叹,忆及自身,愁肠顿生。自己每日寻隙望天之际,岂不正是感怀无人解得心意,纵使此时与他携手同游,满目开怀,亦不过是昙花一现,便若那令千万人哀的悠悠一触,日后要分要离,终是无计稍做淹留……
叶风胸中亦是百结横生,想到自己浪荡天涯,与她一个名门闺秀能有此时片刻之聚,足慰平生。在有情无情、若浓若淡间再也割舍不下对她的一缕遐思,心底犹在暗暗应和着那句“不用移舟酌酒,自有青山绿水,掩映似潇湘……”
一时二人再也无语,只闻得脚步声细碎地踏在山径上,偶然偷眼望向对方,却又惊见对方的目光正适时飘来,忙又移开眼波,心潮翻涌,再也无休无尽……
祝嫣红终耐不得此种微妙,开口打破僵局,“嫣红见此处风景和丽,一时忘形而歌,倒让叶公子见笑了。”
叶风淡淡一笑,“夫人唱得很好,我却从未听过此词,不免为之惊叹。”
祝嫣红掩嘴而笑,“此曲是宋人尹洙的水调歌头,叶公子不需自谦,像你这般江湖高手,能文武双修,才是让人惊叹呢!”
叶风道,“我小时做过人家的书僮,是以对词曲略知一二。”
祝嫣红奇道,“叶公子竟然还做过书僮,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叶风长叹一声,低头不语。
祝嫣红心中暗暗失悔,叶风一意与将军为敌,说不定便是身负血海深仇。这几日与他交往更密,观他行事,闻他支言片语中,少年时定是吃了不少苦头,不然何以从小长于荒野,又去做大户人家的下人……
祝嫣红心中涌起怜意,见他鬓发被山风吹乱,直想用手帮他抚平,却又不敢,只听得自己心中怦怦乱跳,忽又惊觉,莫不是已然爱上了他?明知自己未必配得上他,可与他这一路行来,仍是情不自禁地为他风神所动。
想起自己已为人妇人母,明明不该如此动情,可偏偏又如待字闺中的少女般难以自持,若是日后与他分手,怕是一生亦忘不了他,这二十余年尚还从未有过如此患得患失的心境,这份滋味当真是令人永难忘怀……
胡思乱想间,祝嫣红一张脸立时通红,心中又是娇羞又是欢喜,忐忑难平。
叶风忽然立定脚步,祝嫣红不虞有此,刚刚踏出一步却被叶风一把兜住,强拉了回来,一时心中大乱,不知应该如何是好……
却听得叶风冷然的声音飘入耳中,“出来!”
草林间一阵簌簌乱响,一人钻了出来,却是快活楼楼主散万金的宝贝儿子散复来。
散复来身上满是残枝败叶,狼狈不堪,想是在山腰上远远发现了叶风,急忙躲了起来,却不料还是被叶风发现。
祝嫣红此时方知道自己会错了意,低哼一声,觉得面上火般燃烧起来,幸好夜色已沉,料想别人看不到。
散复来先是躬身一礼,虽是想做得自然,但心中震惊,那有平日的半分潇洒,嗫嚅道,“散复来见过叶大侠、雷夫人。”
叶风冷哼一声,“你来此做什么?”
散复来眼珠乱转,“晚辈奉水总管之命,前来拜见刀王。”也亏他能对着年纪相差不大的叶风自称晚辈。
叶风眼角余光扫了一眼祝嫣红,问道,“雷盟主呢?”
偏偏此时祝嫣红亦在问,“沈姑娘呢?”
二人一呆对视,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散复来如何不知叶风的狠辣,见二人一笑,气氛一松,连忙打蛇随棍上,谦恭答道,“老大战死当场,沈姑娘与雷盟主都被水总管擒下,此刻仍在苏州城。”他此语不尽不实,却是希望叶风为救沈千千与雷怒可以令自己带路去救,至不济也可以当他是人质用来交换,总好过被碎空刀劈死了。
叶风听得散复来语意不诚,加上心中早想过会是如何的结局,大喝道,“散兄要不要赌赌我劈你几刀才能听到实话?”
散复来大震,膝下一软,几乎跪了下来,心里尚存一丝侥幸,颤声道,“沈姑娘被擒是实,雷盟主已遭横祸……”
祝嫣红“啊”得一声惊呼,叶风想要伸手扶她,却见她虽是浑身巨震,却仍是稳稳地站在原地,只是娇躯微微地不停颤抖着。
叶风心中犹豫,散复来到此来见刀王定是奉水知寒之命,误打误撞中发现了自己的行藏,就算杀之,水知寒也必知道是自己来此,于事无补;更何况见了祝嫣红心神俱碎的样子,心中再无杀意。冷然喝道,“滚吧!”
散复来绝未想到这般轻易就可脱身,心头犹在怀疑,出言试探道,“刀王应水总管之约,正要出山找叶大侠的麻烦,叶大侠若是要上忘心峰,只怕……”
叶风心想水知寒如知道自己来此,祝嫣红就算托与刀王亦未必安全,心中盘算着下一步计划,随口应道,“我自有主张,散兄此时还不走,不怕我改变主意吗?”
一个威严的声音从峰上传了下来,“叶风既然来了,我就决不会放他走。麻烦散公子回禀水总管,十日之后,再来给叶风收尸吧!”
叶风眼中神光一闪,“刀王别来无恙?!”
那个声音哈哈大笑,笑声在山谷中隆隆作响,“来来来,这一次且让我再好好看看碎空刀!”
叶风一整衣襟,也不理会散复来,带着祝嫣红向山上走去。一路扬声长啸,啸声直震山谷,激起的回音久久也不散去!
第四节一击一节奏
穹隆山的顶峰阔达百丈,树高草长,迎风飘摇,更有看不到的山泉淙淙流响。凭远望处,太湖壮澜平波尽现眼前,却又在雾霭中若隐若现。
叶风与祝嫣红刚刚踏上顶峰,眼前忽然一暗,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终于消褪在湖面上,一轮将满未满的明月倒映在湖中,漾着绿水青山,缓缓起伏。
山顶上并无寺庙,只是简单地结了一座茅庐,庐前却是无人,唯听得倦鸟低鸣归巢、水泉潺潺作响,更有清芬的草气悠扬扑面。
整个峰顶就若是一个首次被打开的桃源洞府般寂无人声,令人疑真疑幻。
叶风环目四射,忽然一震。
山崖边一人背朝山顶,散发而立,背负长刀,凝望着苍茫暮色,虽是身材瘦小,却立若亭渊,就像已在那里站立了千百年一般,正是刀王秦空。
刀王像是有所感应般转过头来,正正接住叶风的目光,爽朗一笑,古板的面容上立刻宛若破雾晴空般豪情尽露,“你来了!”
叶风示意祝嫣红留在原地,自己大步向刀王走去,微微点头,“我来了!”
山风劲吹,几乎让人站立不稳。刀王满头白发随风而荡,洒脱飘然至极。
叶风全无顾忌地走到刀王身边,并肩而立,立时大讶,原来面前看似绝壁的山崖边竟然有一条铁链横空而去,直伸入迷雾笼罩的虚无中,不知是通往什么地方。
刀王目光随着那条不知所向的铁链延伸出去,“你可知那是什么地方?”
叶风恭谨答道,“晚辈不知。”
刀王目光一凛,喝道,“在我的眼中只有好刀与坏刀,没有前辈与晚辈。”
叶风微微一笑,“在我眼中只有忘心峰上的高风亮节,亦并没有前辈!”
刀王先是一愣,哈哈大笑起来,“有意思有意思。不过此处虽是名为忘心峰,却非忘心之地!”
叶风不解,“何处才是忘心之地?”
刀王再目视铁链的去处,“那里才是。”
叶风恍然大悟,此链定是通往对面一处险峰,听秦空的语气,那里应该是一代刀王练刀悟道之所。不由心生向往,嘴上犹道,“秦兄错了,何处不可忘心!?”
刀王再愣,给这差了自己四十岁的小子不伦不类地喊上一声秦兄,心头大大不是滋味,可刚才有言在先,却也是欲怪无从,加上叶风语意中隐含机锋,不由再度哈哈大笑起来。
叶风直到现在也不知刀王是敌是友,但总是从心底感觉到此老一片赤诚,一意只为攀求武道,心中泛起尊敬,“刀王执意唤我上山,不知有何指教。”
刀王反问道,“你可知道我为何非要看你的刀?”
叶风思索道,“听刀王那日在快活楼上的语意,似是为人所托,才不得不与我为难。”
刀王微一点头,“此不过是一个原因,却绝非最重要的原因。”
叶风心中略有所感,“请刀王明示。”
刀王却是答非所问,“自古刀乃百兵之王,然而纵观现在的江湖,奇兵异器层出不穷,用刀的人虽多,但真正的高手又有几个?”
叶风点头,“或许正是因为刀是江湖上最常见的兵刃,流派众多,反而让人多方求艺,不能专一,是以才难有大成。”
刀王身体微震,“我却没有想过这一点。叶兄弟的刀法是来自何人?”
叶风心中赞赏,要知江湖上打探别人师门来历都是大忌,更何况是打探从无人知道来历的碎空刀。刀王如此问分明是对刀成痴,浑然不觉任何禁忌,更是宛若平常的一句问话般语出自然,不见丝毫芥蒂。
叶风淡淡一笑,望向云深处,“我来自塞外,大漠、戈壁、草原、阳光均是我的师父。”
刀王抚掌大笑,“好一个碎空刀,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