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王再度退到原地,面上惊喜相交,点头道,“我倒从来没有想过可以用这种方法破我这一招‘兜天’。”
叶风犹感觉到刀王这猛烈的一刀从眉间发稍前掠过的劲风,发根亦被撕扯得隐隐作痛,“刀王这一招太过霸道,若是不以奇招破之只怕必要溅血而止。”
刀王眼视浮上天边的一轮明月,静默良久,方才发话,“你可知我那日在快活楼第一次见你的碎空刀时,有几成把握可以胜你?”
叶风皱皱眉,“请刀王明示。”
刀王叹道,“那日你劈向点江山骰筒的一刀,由于我身在局外,旁观者清,是以看得清清楚楚。那一刀力由心生,刚柔相济,我实是半分把握也没有。”
叶风低头不语,静等刀王的下文。
刀王转头眼望叶风,厉喝道,“不过我现在却有九成的把握可以杀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叶风脸色不变,想了想道,“刀王可是怪我未出全力吗?”
刀王摇摇头,“在我的忘心七式的催逼下,没有人敢不用全力。只不过用刀的人最重刀意,而你此时刀上全无杀意,在此动辄生死立决的时候,实与送死无异。”
叶风叹道,“叶风明知刀王对我爱护有加,实是激不起胸中杀意。”
刀王再喝道,“你错了。若是你故意留手,我亦势必不能将刀意使足,届时只怕就是你我一同毙命于此!”
叶风浑身一震,他的刀法虽是无师自通,但悟之于自然天道,经刀王稍稍一点化,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微妙。
刀王此语大有道理,若是叶风有退让之意,刀王纵然能照样毫不留情,但在这般情况下心中必有一丝不甘,刀势亦会在不知不觉中消减。若是与一般庸手对敌自是无妨,但遇上叶风这般同级的高手,如果不老刃击中叶风,刀势一挫下已然不能再敌住叶风中招后于本能下的反击,那样最大的可能便只会是两败俱伤。
只有对敌双方尽出全力,若是真能拼个势均力敌,才会在互相对峙的情况下渐渐化解对方的刀意,力争求得不胜不败之局……
叶风想通其中道理,心魔顿解,右手碎空刀平指刀王,“刀王尽可放心,尚有五刀,叶风必将全力一博!”
刀王哈哈一笑,不老刃迅疾劈出。
这一刀又是与前二刀不同,刀势轻灵飘逸,身随刀走,刀路似流水般蜿蜒不尽,源源无穷,一刀就似化做了千百刀,从各个不同的角度旋劈而至。
在刀王连续数刀的催迫下,不老刃的刀意浑然一体,圆钝无锋,空气中就像突然出现了一个大漩涡,而漩涡中心刀气最烈处,正正对着叶风。
那一刻叶风的耳中全是不老刃尖利的呼啸,眼中满是不老刃凛冽的刀光,几乎不能视物。
这看似轻灵的一刀,声势上却是如此刚猛。
叶风被人称为“刀意行空,刀气横空,刀风掠空,刀光碎空”,这种看似轻柔实则浑厚的刀路正是其所长,如今被刀王这般循势攻来,一时却也不知如何化解。
叶风大喝一声,碎空刀往前急挑,全凭一股超然的直觉,以强对强,以简化繁,以拙击巧,变化五次后终于击挡在不老刃的刀锋上……
“当”得一声大震,交手三招来,不老刃与碎空刀第一次相碰。
叶风倒退三步,方才化去蓄满刀王四十年功力的一刀,心口血气翻腾,知道功力上比刀王差了不止一筹,若是其它对手还可用招数上的变化来弥补,但碰上刀王这样招数上绝不逊于自己的刀术大师,实是败面居多。
刀王原地端立不动,一股笑意从嘴角逸出,“你能在那千均一发的时刻看出我这招‘虚空’的最强处,以硬碰硬而化解,果是不枉碎空之名。”
叶风只觉得右手酸麻,若是刀王此刻强攻而来,只怕立时便要处于下风,知道刀王是故意给自己留隙回气,苦笑道,“不瞒刀王说,此招‘虚空’几乎将我全身骨头击散了架。”
刀王却像是看穿叶风的心思般泰然一笑,“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我这三刀用尽全力,欲要再攻却也是有心无力了。”
叶风心中震撼,也不答话,只是抱刀微施一礼。
刀王眼望天空漫天星辰,语出奇兵,“你知道什么是美丽吗?”
叶风愕然,再也把握不到刀王的心意。
到了此时,他已是全然处于下风。
第六节一生一寻欢
祝嫣红的声音从侧面响了起来,“美丽不过是一种流于表面的东西,所谓千古佳人、荷笠斜阳,最终都不过是红颜怅老、青山远归,真正能在心中美丽永恒的,唯有刻骨的一刹记忆而已!”
刀王眼中掠过一抹怅然之色,“美丽从无实质,亦无标准,一切均是由心而感。正如俗世中的红颜在佛道眼中无非一臭皮囊,而佛道眼中的彻悟通透对凡人来说亦是痴人说梦。”
祝嫣红道,“按老人家所说,岂不是一切皆妄,一切皆空,这世上原没有什么美丽?”
刀王呵呵而笑,“每个人心中的美丽都是不同的,如我一生都在追寻着那刀道的极致,每当看到寒光冶冶,刀芒碎入虚空的那一刹绚烂,心中的感悟岂是局外人所能了解的。”
祝嫣红奇道,“老人家心中的美丽就是如此简单吗?”
刀王对着祝嫣红说话,眼中却是紧盯着叶风,“为何要那么繁复?春来冬去,花谢花开,亦只有一次最盛。含蕊待放时最是诱人遐思,待得怒放枝头后,零落凋谢时,才惊觉一切不过如此,不外如是也。”
叶风心头一震,“刀王的意思是人生并没有完满无缺,所追求的不过是那遥不可至的完美与盛极而衰间的一刹平衡?”
刀王含笑点头,祝嫣红若有所思。
若是此时尚有旁人,看他们谈笑甚欢,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刚才的凌厉拼杀、生死一线。
叶风心有所悟,他的刀法妙悟天机,纯乎自然,却缺少理论上的指点,而此刻刀王正是在逐渐引他踏上刀道的第一步。
刀王蓦然动了起来。
但见他脚踩奇异的步法,似在花间草丛中穿插而行,左晃右闪,祝嫣红看得眼也晕了。
刀王身法再变,瘦小的形体突然稳若磐石般停立不动,刀护胸间,目光炯炯望向叶风,“你且攻我一招试试。”
叶风一呆,刀王的身体看似随意而为,无端而立,却像是与整个穹隆山合为一体,自己面对的仿佛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大山,欲攻无门。
刀王傲然道,“此招名为‘无咎’,是将自己化身于无,化无为空,与天地同存。不是老夫夸口,若我纯取守势,天下能近我身的人不出五人。”
叶风心中一动,试着将自己的心神退出战团,浑忘了自我的存在。
一种奇妙的感觉传来,但觉双足踩在地上湿漉漉的嫩草上,凉丝丝的感觉从足心传上来,脚下的土地仿佛是有了生命的什么活物,身体蓦然充盈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在不老刃的气机牵动下,碎空刀斜斜扬起,在空中嗤嗤作响,却是劈向刀王侧身二尺的一片空旷处……
刀王一呆,叶风这犹若天马行空般的一刀不露半分烟火气,后着若隐若现,看似无用,但自己势必不能任其展开刀势,只得抽刀往上迎去。
叶风的碎空刀突然上挑,刺向刀王的咽喉,自然而然,就似原本就是要击向对方的咽喉。
这一刀引发了“无咎”的无穷后着,刀王大喝一声,一脚踏前,刀光直劈而下,看其势道必能在叶风击中他之前先斩到叶风。
叶风一击即退,心神恢复平常。
对战几招来,这尚是叶风第一次掌握主动,而刀王的这一招“无咎”中固若金汤的防守已然被化解。
刀王大笑,刀光循着叶风的退势追击而来,口头犹是叫道,“痛快痛快。叶小弟天资之高,老夫平生仅见。且再看这一招‘凝变’。”
刀王这一刀却是古怪,不老刃攻至叶风身前时,蓦然放缓一线,却不收招,而是任由刀力将发未发,刀势欲断未断,灵动至极。充满了海阔天空、游刃自得、自由写意、不沾尘埃的超脱意味。
叶风但觉四围似是布下了一层刀雨,自己就像是在刀海的惊涛骇浪中一叶浮沉的小舟,又似在龙卷风的风眼中心,虽然海涛暴风尚未及身,却是远远牵制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就算暂时能保一时之安,却也绝不能持久……
刀王身影在叶风周围游走不定,忽而出刀,却又浅试即止,没有一记虚招,却也没有一刀将劲道用老,刀意紧锁叶风不放,口中喝道,“虚实相间、动静相间、断续相间、击伏相间,正为此招‘凝变’之精要,小子可明白了吗?”
叶风闻言惊醒,加上刀王传以身授,立时便掌握了此刀法“凝变”中的精义,可明白归明白,如何化解此招却仍是一筹莫展,当下只有抱元守神,苦苦防御。
只见刀王的不老刃从四面八方攻来,叶风端立刀气中心,见招拆招,身体就像钉在地上般巍然不动。
然而刀王的刀势就若海浪奔腾冲袭到岸边,纵然一条浪花激溅后消失在沙石之间,后一条浪花又紧接着追逐而来,无穷无尽。
更何况刀王每一招都不击实,所耗功力极少,而叶风穷于应付下必是先一步力尽……
叶风凝神破招,脑海却是一片清明。
如刀王所说,此“凝变”定是虚招极多,而自己只要寻到那虚实相间处,在刀王虚招用尽实招未发之际插刀而入,必能破得此招。
叶风几次寻到刀王的一丝迟缓,却知道那是刀王引自己出手发力的诱招,如何敢试?
而刀王的动作极快,刀与刀的间隙不容一发,何处才是虚实相间的地方?
刀王的心中更是震撼,他封关于忘心峰上二十余年,专致刀道,这忘心七式实是他毕生武学的大成,虽是只有七式,但其中变化万千,比起天下任何一门刀法亦绝不逊色。
而现在堪堪第五式“凝变”已将使完,叶风却是守得极密,纵然稍落下风,仍是未露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