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强盗。做了强盗,有了不平,就有象燕大哥这样的强盗头子帮你去铲。可是若
死的不是这姓吴的,倒是我欧素贞呢?”
“死的若是我,那不用问,自然是没人出头的,”精灵忽地一笑,举手一挥,
仿佛是要挥去蛛网一样纠缠不清的烦恼人生:“就好象六年前,这姓吴的将我抢
上山来,大家都说恭喜呀恭喜呀一样。我思忖着,这姓吴的抢了我这样一位美貌
姑娘,是要恭喜的,至于我这样好人家女儿被山贼抢来,又有什么值得恭喜之处?”
欧素贞眼中似有泪花一现,伸手一掠云鬓,借这个动作低一低头,再抬头,
又笑开了:“也是我当时年轻不懂事,被抢了就被抢了呗,一个女人家,嫁鸡随
鸡嫁狗随狗,自古以来哪一朝不是这样?就偏我还不死心,人在山上,还想着山
下面的人,一个不晓得利害,就露了口风。结果又被这姓吴的杀了我丈夫——我
人虽然还没有过门,心里可早就认他是我丈夫了。”
“想这人嘛,一生在世,也不过就是个区区几十年。这姓吴的纵不杀他,多
早晚他也得死的,”欧素贞一掠鬓发,笑得越发迷人了:“杀了就杀了呗。偏我
又看不开,要想着报仇。本来么,一个女人家,手无缚鸡之力,要报仇也不是那
么容易的,哪知道天可怜见,终于让我逮着了机会。一年前,这姓吴的胳膊上也
不知让哪位英雄好汉给砍了一刀,一时间很昏迷了一阵子。”
“那个时候我蛮可以拿柄小刀就戳死了他,可我又想着,”欧素贞眼风媚媚
的,往四周又绕一圈,笑道:“要是真这么干了,你瞧瞧这整屋子里的人,个个
义形于色,还不要为了他们的吴大哥把我也给活活戳死了?话说起来又是那一句
了,戳死了就戳死了呗。我害死了丈夫,又让仇人给睡了,这样一个烂女人,就
是不给人戳死,活下去又有什么意思?”
“谁知道偏不,我发现自己还挺喜欢活下去的,”欧素贞冲着燕无双一笑:
“人要是生就了贱骨头,那是没法子的。我这就和秦大哥好上了,原打算趁着青
春美貌玩个十年,等十年过去,我也没个形容了,秦大哥也不要我了,再去抢别
的女人,我也就自己拉倒。谁想到这一年还没过去,就被燕大哥看出破绽,在秦
大哥手上发现了针痕。”
“现在没有了,”欧素贞拿开还被秦千龙松松握在手里的匕首,翻着他的右
手食指看了看:“一年前总瓢把子是说过这句话的吧,这拿枪拿棒的手,什么时
候也改练绣花针了?燕大哥这么聪明的人,只怕不遇到那什么路无痕,也能猜得
破这个谜底。没错儿,也不必打开这脑袋了。秦大哥是往这条胳膊上发了颗绣花
针,然后运功逼上脑门——事情就是这样,我欧素贞反正报了夫仇,差不多也算
是死而无憾,只可惜秦大哥好好一条性命,如今也被我给害了。”
秦千龙一直没说话,这时候才提起另一只手来摸摸她脸:“傻丫头,再怎么
说,事情总归是我干的。我色迷心窍,对吴大哥不义,认了也就罢了,你干么又
来凑这个热闹?”
“你不知道,我一年里一直在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把他给一刀捅了,自己利
落,大家干净?”欧素贞还在笑着,身子忽然一歪,直往秦千龙身上倒去。秦千
龙一惊,挣脱了燕无双的掌握,一把抱住了她。却看见刚刚那柄匕首不知什么时
候已经从宽大的麻衣袖子里穿过,正正中中插在她胸口上。
燕无双看得呆了,刚刚回过神来想到不好,去拉秦千龙,却没拉住,被他一
个踉跄闪了过去,搂着欧素贞的尸身扑通一声摔在地上,却是已经自断了经脉。
云台山经这一闹,眼见是呆不得了,燕无双打起精神把后事处理好,又任命
了新寨主,这才跟着大伙儿一道挪到附近锦屏山。那锦屏山寨寨主彭天礼是个好
客的,虽然刚死了两个弟兄,毕竟一个早就半死不活了,另一个也着实该死,想
开了也就不放在心上,忙着摆酒摆宴,乐得嘴巴没个合拢的时候。
燕无双却哪有他那个劲头,毕竟上午发生的事与自己预想中的结果未免差别
也太大。仔细一想,好象也没什么差别哦,预想中,不就是要把那奸夫淫妇绳之
以法么?现在他们不也都是一个个畏罪而亡?话虽如此,怎么就那么一股子不是
味儿呢!
酒宴摆上来,大伙儿毕竟是刀头上舔血惯了的,几杯酒下肚,哪里还记得那
么多不愉快的事。再者燕无双脸色一直不善,看着也着实让人郁闷。于是推杯换
盏起来,个个心有灵犀,都以灌倒燕老大为第一要务。大家轮流过去敬酒,那敬
酒词也非常的一致,或者是“找出杀害吴大哥的幕后凶手,为绿林道又立一功”,
或者是“义气深重,英明盖世”什么的。
燕无双心情不好,懒怠跟他们多话,只要有人敬酒,都是来者不拒。这样空
腹喝酒,不几碗下去,胃里早翻腾起来,勉强忍着,扶住一个部众踉踉跄跄到外
面去吐。吐完了,身上一丝儿劲没有,模模糊糊中感觉被人架起来,腾云驾雾地
走动。
醒来又是一天了。从窗口看,仿佛是个阴天。头很痛,伸手去揉太阳穴,手
一动,却遇到了障碍,碰上个软绵绵的什么东西。扭头看时,枕头边还躺着个陌
生的女人。那女人睡得很浅,被他这么一碰,已经醒过来,媚态横生地冲他一笑。
对燕无双来说,睡一个陌生的女人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但在昨天刚刚发生
了那样的事情过后,这事就怎么都透着不对劲儿。这女人,大约也是抢来的?山
寨里的弟兄也不见老,总不至于就已经生出这样大的女儿?如此这般看不见摸不
着的思绪飘过来,也就披衣下了床。
那女人见他起来了,也在床上支起身子,薄被子随着这个动作落下一半,露
出一个半圆型的乳房,白晰、酥嫩、坚挺而又饱满,正是最诱人的那种类型。如
果在平时,燕无双一定早已按捺不住,但今天不知怎么的硬是有阳萎的感觉,那
玩意儿在胯间只是晃荡着。
燕无双穿衣的习惯是先上后下。穿上衣的时候见女人看着自己,也就找出点
话来问她:“你哪里来的?”那女人却会错了意,很娇媚地说:“奴家艳红,乃
是本寨彭寨主新娶的小妾,因寨主说燕大哥酒后不快,所以叫奴家前来侍候。”
燕无双一愣神,酒劲虽然早过去了,胃里却又有什么东西想往外翻倒,勉强
忍住了,慌手慌脚去套裤子。床上那女人吃的一声笑,就掀被起身来帮他的忙。
一条白亮亮的身体靠近过来,燕无双的呕吐感更强烈了,止不住头晕目眩的,忙
乱中赶紧系好了裤子,让开那女人,一直走到门外去。
屋子坐落在山阴,虽然在夏天,清晨的空气也有几分冷冽,燕无双深深呼吸
了几口,才总算好了些。当下也不再回屋,信步往山下走去。一路上倒是遇见了
些熟人,见他衣冠不整的,个个也都不好问。就这样到山下马房里取了马,一径
往西,不辞而别向着来时路回去了。
不几天又到了徐州。信步来到醉仙楼,还是要了原先那三楼的包厢坐定。小
二送上酒来,一样的烧刀子,一样的粗瓷海碗,只是对面却空空的,不复有那枝
荷箭,也不复有从睡梦中绽出来的那朵红莲。往向窗外,一条大河依旧浓浆也似,
不言不语往东流。这才恍然有点明白了那天东方明珠望河落泪的心情。什么叫作
水流花落两无情?什么叫作天若有情天亦老?什么又叫作斗转星移物是人非?
这么想着几乎也要落泪了。物是人非,物是人非,东方明珠固已不在,就自
己,亦何尝是当日的自己?想当日自己是何等的快意,该做的要做的,心中都计
划已定,眼前美人如花,除了被那美丽震惊,什么也不需要思考,什么也不需要
行动,简单、快乐、纯粹,那么一个标标准准没心没肺的强盗头子燕无双。现在
呢?
现在,纵东方明珠还在,将她与他隔开的,又岂仅只是一张桌子那么简单而
已!人家是瑶池圣品,生在云中,长在雾里,饮的是风,吸的是露。自己是什么?
不过是烂泥塘底最下作的一堆污泥!这十多年的黑道走过来,背了多少案子,挂
了多少人命,红过多少次眼,黑过多少次心,就这样一个人,也曾与人家同桌共
饮、撞杯击盏过?
窗外大河依旧向东流。向东流。流的不是挟泥带沙的水,倒似乎是她的泪。
真奇怪,她为什么会流泪?她杀过人?背过案?抢过人家的东西,伤过人家的心
么?不对,是他的泪才对。那么混浊的眼泪,永远在流着,人多的地方便流得无
声无息,人少的崇山中便翻滚咆哮,然而永远都在流着,永远都找不着机会沉淀
下来,可以从里面舀出哪怕是一勺的清水。
只有东方明珠的泪才是清水。只有醉了才知道,他渴望她,原来就如同混浊
渴望清明。为什么会那么讨厌北宫夏的眼神?那种跟自己完全无关的清明澄澈呵。
他应该没有杀过一个人吧?要是他也有他那样的眼神,当初收服绿林道,或者会
省事得多,不必再去把命门要害都一个个当成金钟罩铁布衫卖给形形色色摸不清
底细的人,来换人家一声“燕大哥推赤心于人腹中”的赞语——那玩的,可真叫
是命呵。可是话说回来,假使要有那样的眼神,他又何苦跟绿林混在一起,去滚
那一身的烂泥?那一身污泥,算来也只有东方明珠的泪打下来,才能够洗得清,
如同天雨落下来,洗净树叶上的灰尘。可是天雨能够洗净树叶,她能洗净黄河么?
就算是从那荷箭上滚下来的天雨?那洁净的、美丽的、晶莹的、却终究救不了他
的荷露天雨呵。
可是真喜欢那种跟天雨的短暂的、无望的、清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