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明玉缠斗。他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什么阵仗没见过,一身功夫虽不及东方明
玉家学渊源精奇纯粹,应变的招数却是层出不穷。这回折扇用起来,收拢打穴是
作判官笔用,打开算是奇门兵刃,也不必手腕抖动便有大面积的攻击范围,真是
方便得很。一时倒也把东方明玉搞了个措手不及,那长剑一不小心就被挂在外门,
倒象是废掉一只手,更显得束手束脚。
这样接连往后退了几步,燕无双堪堪攻到落刀的地方。东方明玉倒要看看他
怎样拾刀,这个时候他也差不多适应短小打法,从剑尖到剑柄,无一不能攻人,
也算是长短兵器一应俱全了,和燕无双又斗了个旗鼓相当。哪知燕无双走到落刀
地点,并不弯腰拾刀,却突然向前发力,折扇一张,暗挟风雷隐隐,向他面门横
扫过来。
东方明玉爱惜颜面,往后急跃,燕无双继续往前冲,一脚踩在刀柄上,那刀
弹将起来,在背后划了个弧度落到前面,被他一把捞在手中,一声大喝,刀影如
山,向着东方明玉面门正中直劈下来。那刀势真正惊人,风雷滚滚中方圆一丈之
内草木尽伏。东方明玉身后就是悬崖,再也退让不得,只得凝神接招,长剑横出,
一挡刀势,身子忽然从剑底下穿过去,就如燕无双适才的小巧打法一样,直扑入
燕无双怀中,左掌一吐,就见一时间刀光剑影齐灭,燕无双再次往后跌开。
“燕兄,天意不在你那边。”东方明玉一击得手,脸上倒似乎有些意兴阑珊。
燕无双抚着胸口,微微一笑:“跟东方兄这样的高手过招,要想天意助我,那自
然是难得很了。”
“惭愧!情老四不愿意拣这个便宜,倒让我给拣了,”东方明玉收剑归鞘:
“燕兄使必杀之招而无必杀之气,本来必败无疑。”
燕无双要待说话,胸口剧痛,一口鲜血早喷出来。那边东方明玉不知从哪里
摸出个酒葫芦,信手一扔便扔了过来:“舍妹自酿的碧蚁醇,跟醉仙楼的烧刀子
比起来,不知是否会别有一番滋味?”燕无双一手接过了,听见这句话,醉仙楼
的种种场景顿时浮在眼前,宛如昨日,一霎时也不知是喜,是悲?当下也不说话,
伸手拔掉塞子,仰头喝了口酒。那酒入口,绵甜醇厚,跟烧刀子果然不是一路风
格。
“自今而后,燕兄固然无缘得见舍妹,便是我,”东方明玉苦笑一笑:“也
是没法向她交待的了。就是一辈子不理我,那也是想得到的事。”
燕无双擦擦嘴角,忽尔一笑:“东方兄为令妹谋深计远,燕某确是佩服得很。
自己揽下这事儿,南宫情就可以脱开干系。到时候,令妹就可以顺顺当当嫁过去
了。”
东方明玉一愣,先点了点头:“我是有这个意思,不过情老四倒不是这号人,
燕兄误会了。算起来,他跟你有夺妻之恨,也是不共戴天之仇了,倒没有很怪你
的意思。这份脾气,说起来与舍妹最合,舍妹其实先前也是喜欢他的,只是——”
燕无双仰头又喝口酒。那酒回味甘甜,入口如化,不知怎么的,说不上来竟
有几分东方明珠的温柔感觉,从咽喉慢慢流下去,百感交集的滋味。身边东方明
玉踱了两步,道:“燕兄此时若是后悔,还来得及。”燕无双重重哼了一声。东
方明玉点头道:“是我失言了。燕兄一世英雄,纵横天下,敢作敢当,焉有后悔
二字可言?”
这话倒还中听,燕无双手臂一振,那一葫芦酒又朝着他飞过去。东方明玉伸
手接了,喝了一口,又扔回来。两个人再也无话,只这样转来转去的喝那壶酒。
想那壶酒能有多少,不多时喝完了,东方明玉再拿到手中,却是空的。微微一怔,
转头再看燕无双,还是先前那姿势,眉眼若有所思地看着东方天际。
“燕兄!”东方明玉失声道。那边燕无双并不回答,自然是已经在喝完最后
一口酒的时候震断了经脉。东方明玉心下黯然,呆了半晌,右掌一挥,在地上击
出一个大坑,把燕无双、刀连同酒葫芦一起都葬了进去。填平了土,在坟前徘徊
半晌,却见地上还丢着一柄折扇。拾起来,看那扇面是一幅写意花鸟,一只蜻蜓
颤巍巍地停在一枝亭亭荷箭上,画工粗劣,不堪入目,不觉皱了皱眉。当下收了
那柄扇子,一声长啸,径自下山去了。
那一年剩下的日子,由这件事开始,江湖上又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竟至于
由此而改变了数百年来无甚变化的江湖格局。唯一不变的,大约只有半年之后,
东方明珠与南宫世家晚辈高手南宫情的婚事。事后,人们每想起这多事的一年,
首先就得想到叱咤一时的北绿林总瓢把子燕无双之死,而想起燕无双之死,找不
到别的解释,通常的,又不免要提到那四个说滥了字,叫作——
红颜祸水。
成稿于2001/9/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