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霖本想劝他几句,后见他面容虽带愁苦,并不自然,目光不时扫向楼上,若有什事情景。而且对于家中妻儿,柳湖父老,一字不提。虽未疑他存在恶意,但已看出天性凉薄,便把分手以前情形说了个大概。王谨终较心细,看出人虎神情可疑,恐其有诈。
心想:“他自己妻儿尚欲杀害,何况朋友。”便在暗中留神,见他每遇酒菜上来,定必设词先尝,然后劝客。觉着这样越显情虚,暗朝赵霖使一眼色。赵霖见人虎不住探询自己拜师经过和此来有何胜算;问他本身的事,却有支吾不答,就说也言不由衷。渐渐生疑,方才留意。
山女忽送上大盘肥桃,鲜香异常。人虎笑说:“此是本山特产明月仙桃,只中秋前后三日才熟,采时也在月光之下,一日变色,两日变味,三日无香。此是昨夜采后,用仙法保存,和新采的一样,大哥、三弟酒后请尝。”两人见这桃大如碗,其白如玉,只顶尖有寸许大一片鲜红彩晕,看去吹弹欲破,还未进口,便闻异香,中间还带有一点桂花香味。休说是吃,听也不曾听过。王谨爱吃水果,刚伸手想拿,忽见盘中似有一条金红色的蜈蚣影子一闪,不禁惊疑。暗忖:“山女多擅下蛊,莫要酒菜无毒,把蛊下在桃里。”心才一动,同时瞥见赵霖背上有一条蚕形丑恶的怪虫,约有尺许来长,刚刚离背而起,两头乱动,不住挣扎,仿佛被人暗中抓起一样。知被料中,深知山人蛊毒厉害,况是邪法所养,如何能当。越发惊惶,脸色一变,待要当面叫破。忽听耳旁有人低语道:
“这么好的桃子,为何不吃?伯那一点大的恶虫做什?我倒想吃,只不愿偷人东西。你取两个给我,算是你送我的,就无妨了。”王谨一听,正是前遇幼童口音,心中一喜,笑说:“这桃真香,我带两个回家可否?”人虎对赵霖虽存恶意,比较还是事出不得已,间心有愧。对于王谨,本就忌妒,又见他目注自己,随时留意,刚伸手取桃,忽又沉吟放下。不知异人暗制,恶蛊阴谋被人发现,露出破绽,还当王谨对他疑忌,心中愤恨,暗骂:“你两人已入罗网,暗中下手,你们如看破,我便明来,至多费点事,也不容你们活命。”方在寻思,闻言诡笑道:“此桃过了十六,便吃不到口。三弟只能带走,任取无妨。”王谨见他说时目射凶光,脸带狞笑,越知凶谋将发。便取了三个,假装揣向怀中,手才垂下,桃便被人接去。
人虎正劝赵霖用桃,也未看破。赵霖见桃香甚浓,沾牙即破,汁水直流,用口一吸,便剩了薄薄一层桃皮和一个极小的桃核,满是浆汁,甘腴非常,芳腾齿颊,凉沁心脾。
正在夸好,人虎又递过一个。王谨三桃只被接去两个,耳听低语道:“你也尝尝,包你没事。”王谨吃完,正同夸好。人虎见二人把桃吃完,忽把面色一沉,冷笑道:“我朱人虎与月姑已成恩爱夫妻,为了她,虽背恶名,也所不计。今日设此别酒,朋友之情已然尽到。本来我想送你二人夜来人寨,无如姓王的对我生疑。这里本是一层关口,我好意相待,既不领受,我也何必多事?麻神姑在此设坛,因你二人方才口出不逊,生了气,已将神蛊放出。我自无力拦阻,你们神蛊附身,如非老山主想要当面问话,早已尸骨无存。”话未说完,随听一幼童口音接口笑骂道:“你这禽兽,少吹大气。你到楼上看看去,不要害不了人,反害自己。”人虎闻言大怒,方在循声查看,待施邪法,偏是不见人影。赵、王二人也一个未倒,闻言已然离席而起。工谨尚无表示,赵霖已气得脸都变色,似要喝问,因听隐形人发话,欲言又止。入虎心正惊疑愤怒,忽听楼内惊呼之声,连忙赶去。
二人知道人虎果是天良丧尽,如非异人暗助,已为阴谋所害。方在愤怒,忽又听暗中有人低声喝道:“你二人还不快走!蜈蚣背尚有一险,但我不能前去,遇事小心,当无妨害。这里事情,已揽在我的身上,与你们无于,时已百正,慢慢走去,蜈蚣背还有一点耽搁,事完也差不多了。”二人忙答道:“遵命。道长大恩,感谢不尽。法号可能见示么?”幼童答道:“你我以前见过,不要如此称呼。此时想不起来,少时自知。最好不提,我还要收拾那妖妇呢。”说完不听声息,两人刚走不远,猛觉身后金霞一闪。
回顾楼窗内,连飞起好些条蜈蚣金蚕等毒虫,都只二三尺长,周身烟光环绕,目光如电,口喷毒烟。本朝席前飞扑,吃那金霞迎头一罩,全被裹住,只闪得两闪,便听吱吱喳喳的惨叫过处,纷纷碎裂,再绞得一绞,便已无影无踪。未了一条蚕形恶蛊,在一片血光绕护之下,刚由窗中飞出,一见大群恶蛊全数伤亡,似想缩头逃回。猛又瞥见几丝奇亮如电的银色光线比电还快,只一闪便朝那血光环绕的金蚕恶蛊由头到尾穿过,一阵极轻微的爆音响过,连身外血光一齐炸成粉碎。金霞电掣飞上,裹住一绞,全数失踪。席上却多出一条同样金蚕,正似王谨前见由赵霖背上飞起的恶蛊,尚在蠕蠕乱动,似想逃遁,却被人暗中制住,不住挣扎,无法脱身。同时又见朱人虎同了月姑由楼内飞出,神色张皇,同朝席前扑去,似想救那金蚕。月姑晃动妖叉,发出大股血焰。人虎手持一刀,刀尖上也有火花向前激射。二人刚一现身,便听隐形人喝道:“你两个狗男女,罪恶大多,须受惨报,便宜你们多活半日。此是我路见不平,与别人无干。再不知趣,当下叫你们报应。”话未说完,席上金蚕忽然飞起。月姑、人虎好似恨极敌人,只顾各用刀、叉朝那发声之处杀去,没想到刀、叉刚飞出手,金蚕倏地飞了上来,两下都是猛急异常。月姑见状大惊,想要收势,那金蚕已被刀、叉砍中,断为三段。随听楼内老妇惨嚎了一声。
幼童话也说完,哈哈大笑,晃眼笑声便到了天空。
月姑见金蚕一死,好似闯了大祸,急得双脚乱跳,状类疯狂。侧顾赵、王二人已然上路,手朝入虎一挥,一声长啸,立有好些猛兽吼啸之声远近相应,随即口中咒骂,待要飞步追去。人虎满面惶急,已往楼中飞去。月姑刚一离地,便听空中喝道:“大胆山女,真不怕报应么?有本事,今夜逃得活命,日后到点苍山天蒙禅师那里寻我李洪去。”
话未说完,下面三段蚕尸忽然炸成粉碎,血肉纷飞,齐朝月姑身上飞去。月姑骤不及防,敌人法力又高,便打得满头满身都是,全部深透入内。把个花容月貌,粉滴酥搓的山女,闹得血肉狼藉,简直成了一个血人。这还不说,金蚕奇毒,再加上仙法禁制,不是粘在肉上,而是深透皮里。除了上半身翠羽披肩和下半身翠羽短裙所遮蔽的胸、股等处,几于遍体鳞伤,腥秽之气,中人欲呕。山女只觉奇痛麻痒,比千万把刀扎在身上还要难受,性又好洁爱美,如何能耐。当时落下,急得回手乱抓乱跳,口中狂喊:“情哥哥快来!”
狼狈已极。
赵、王二人遥望,心中大快。又听出隐形人乃是青衫老人六子李洪,越发胆壮心宽。
顺着山路缓步前行,走出三数里,将那一带美景走完,山势越高。途中时遇男女山人往来,见了二人全都不理。回顾下面,正有不少猛兽朝先前花林中赶去。月姑、人虎连那兽群,多被高林挡住,看不见有什么举动,也未见人追来。最后行到一处,乃是半山上一片平地,大约亩许,当中立着一个玉石牌坊,上有“神鬼之门”四字,左右两条上山道路,宛如倒写的人字。外来山人多由左面上山。两边路口,均有身材高大,手持长矛,背插梭镖弓矢的壮汉把守。二人知道拜山的人应往右走,便不去理他,往右走去。守路山人见未走错,也未答话拦阻。那山路斜行向上,并不甚长,只有半里多路。到了尽头,忽现一洞,往里一看,乃是一条天然洞径,高只数尺,有的地方人须俯身而过,便走了进去。行约二十丈,地势渐低,再走不远,越发下溜。出口一看,眼前忽现奇景。
原来当地本是一座山腹,以前经过极猛烈的地震,前半山形完好未变,由人口起,到处崩裂,成了一条高下曲折,直往下溜的洞径。出口一带山腹,一直崩裂到顶,现出大片沟壑,方圆不下二三十里。到处都是奇石怪峰,倒悬森列。脚底山石错落,崎岖难行,绝少平处。两旁多是深沟大壑,加上许多大小深坑,“时有黑烟白气,喷泉地火,往上涌起,奇臭难闻,稍不留意,立坠其中。地下裂缝纵横,宛如蛛网,最宽的裂缝有两三丈以上,下临无地,深不可测。那些怪石,有的朵云滞空,平地拔起;有的宛如巨灵当道,向人飞扑;有的又似刀山剑树,杈丫林立。必须由这乱石丛中,纵跃飞越过去。
前半形势已是奇险,等往前走了一段,地势越来越低,石形也越奇丑。
走着走着,遥望前面,隐有彩烟浮动,色甚鲜艳。二人久居南疆,方疑那是毒风恶瘴,彩烟已散。遥望前途,好似直卧着一条长大的蓑衣虫,竟有十多丈长短,正往对面山头蜿蜒爬去,神态甚是生动。定睛一看,乃是横跨绝壑之上的一条红石梁,远望相连,实是一排接一排的怪石,长长短短,似断还连,直达对岸。中断之处甚多,石形甚奇,又是黑红相问,乍看仿佛一条百足怪虫,横卧两崖之上。二人知已到了蜈蚣背难关,想起龙铁子、巧姑、李洪前后所说的话,不由生出戒心,老远停住,仔细观察,除先见彩烟好似瘴气而外,别无异状,也未见有敌人。赵霖心想:“山月已升,天还未黑,过此一关,便达大寨,为时尚早,各位师长也还未到,何苦早去,多吃人亏?巧姑曾说这里厉害,怎无动静?想必又和来路诸关口一样,被什高人暗中破去,否则哪有如此安静?”
悄告王谨,打算在附近觅地稍坐,看清形势再走。
王谨向较赵霖心细,上来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