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张开眼睛,看见司马青在穿衣服,忙问道:“你要上那儿去?”
“进城找人办事去,你不要跟着,还是躺着好。”
上官红很想起来跟着他去,但是她尝试着坐起来后,又躺了下去,她知道这是她顺从丈夫的开始了。
口口 口口 口口
八大家是指唐宋两代最有名的八名文人;八大锤则是一出戏,说的是四员猛将,每人手使两柄大锤;八大山人却只有一个人,一位丹青妙手的名号,八大胡同却是八条大胡同,比任何一个以八大为名的更有名。
京师是人文会萃之地,骚人墨客,自然知道唐宋八大家之名,也会知道八大山人的画艺无双,但没有听过戏的人未必会知道八大锤是什么?有些满身铜臭,不识之无的大商贾,或许会偶尔听听戏,晓得八大锤是怎么同事,但是问起唐宋八大家就眨眼儿了,当然也不会欣赏八大山人的画艺如何,可是一定晓得八大胡同。
这八条胡同太出名了,因为它是京师的风月场所。
京师的风月场所当然不只八大胡同一处,像猫儿胡同里有半开门的土娼,那是专门接待一些花不起大钱的贩夫走卒。
因此出入八大胡同的人未必会知道猫儿胡同,但是在猫儿胡同宿土娼的人一定会知道八大胡同。
那是高级的销金窑,有人沉湎其间,乐而忘返,有人心向往之,梦想着那天有了钱去风光一下。
刚入夜,华灯初上,正是八大胡同纸醉金迷开始的时候,一家家的书寓门口车水马龙,气死风灯上糊着彩纸,写着莺莺燕燕的芳名,—更有着书明了地籍的,南国佳丽,北地胭脂,任君选择。
苏州姑娘温柔,杭城女子佻达,维扬佳丽柔媚,北地的妞儿干脆俐落,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虽然不见得每一个姑娘都是那样儿,但是在八大胡同注明了地名的姑娘们,却绝对是具有传闻的特色。
卖淫是世上最古老的行业,也可以说是人类最早的交易行为,远在茹毛饮血,穴居野处之纪,体力较弱的女人,就已经懂得如何使用天赋的本钱让男人为她们去猎食,而人的伦理婚姻关系也是从这儿开始的。
因此,在这一门行业中,最重要就是货真价实,男人不一定能娶到心中所想要的妻子,但是却可以凭金钱买到自己所想到的女人,扬州的妓女以柔媚闻名。
因此要想在一个姑娘的芳名上冠上扬州这个地名,就必须具备风骚的条件,否则顾客受了一次骗后,不会再来第二次,而八大胡同的姑娘不同于猫儿胡同,她们的身价高,架子大,不是一进门就立刻能达成留宿交易的,从清谈到眉目传情,一直到两情相悦,要用银子铺一条路,慢慢走过去的。
因此第一次的试探性的晤面时,那些姑娘们必须要表现出地方的特色,恰到好处地抓住客人,继续前来报效。
五钱银子在猫儿胡同可以买到一夕销魂,但五两银子在八大胡同连喝碗茶都不够,身价的高低如此之钜,就在情调与韵味的不同,情调与韵味固有雅俗之别,却作不了假,要想叫客人们没来过的想来,来过后舍不得走,至少得要一些在别的女人身上找不到的东西,而八大胡同的客人,却不是找不到女人的男人。
要想一亲芳泽是如此的艰难,为什么客人还是这么多呢?那只有两个解释,第一是男人生得贱,总希望沾一些不易到手的东西,第二是人们一种虚荣的心理,同样的东西,花十两银子买来,跟花一两银子买来,内心里就感到不同,而八大胡同的鸨儿们是最懂得这种心理的。
所以她们教八大胡同的姑娘们不要轻易地接受男人,却钓来了更多的顾客,所以在八大胡同,姑娘们只凭一块牌子,就能把客人自动地引了进来,用不着站在门口拉客人,那是很不入流的举动,只有在猫儿胡同的贱女人才干的事儿。
但是,规矩也会例外的,今夜的八大胡同就被一个男人搅翻了天,破坏了已经建立了多年不成文的规矩。
首先发现司马青的是绮芳阁的小桃红,她是八大胡同挂头牌的红姑娘,而且正坐了车子去应一个大豪客的局,忽然,她发现了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在胡同口上走进来,行止有点踟蹰,眼睛去看着一家的名牌,一付英气勃勃的气概,却又有点嫩生生的意味,这正是妞儿们心目中最着人疼的,何况这个男人长得那么英俊。
她的眼睛里发出了光,破例地在车板上顿顿脚,那是要停车的意思,赶车的王老好连忙勒住了骡子。
小桃红搴起车帘,把那张迷人的脸探了出去,朝那个动人的美男子笑了一笑:“爷!您是来找相熟的朋友,把名字告诉我,我带您去,这儿的姑娘家太多了,您自个儿怕找不着。”
司马青怔了一怔,这情形与他所知道的不对,但他还是和气地笑了一下,很有礼貌地:
“不!谢谢姑娘,我是初次前来,久闻艳名,想见识一下,没有认识的人。”
小桃红笑得好开心,把俏丽的身子也探出来了:“我瞧着您也是初来的,八大胡同如果来了您这么一位出色的爷们,我不会不知道的,既然您没有认识的相好,奴家就高攀一下,请您上蜗居去暍盅茶。”
司马青似乎很难为情,连忙道:“不!谢谢姑娘,我只是随便看看。”
小桃红干脆下了车子,仍是含着一脸的笑容:“您要只是瞧瞧,可得我效劳了,八大胡同的姑娘们不出来给人瞧的,不过没关系,这儿的姐妹们我都熟,我陪着您,一家家地走过去,只有这个办法才能让您在一夜之间,逛遍八大胡同。”
她也不避嫌疑,上前拉着司马青的手,迳直走向第一家门里,赶车的王老好急道:“红姑娘,你有局,牛公子在大鸿楼等着呢。”
小桃红往后一甩手:“去他的,你去回一声,说我今儿不得空,把条子给退回去,明儿再去侍候吧。”
王老好讷讷地不知如何是好,司马青却道:“姑娘既然不得闲,就请见示芳名,明日我再专程奉教。”
小桃红把水汪汪的眼睛朝他勾了一下:“奴家叫小桃红,在胡同末尾的绮芳阁,回头就屈爷的驾去坐坐,不必等明儿了,今天我空得很。”
他们进的这一家叫翠华园,门上的毛伙见来了客人,忙迎上来,却又看见了小桃红,不禁一怔,别家的姑娘把客人往这儿带,那可是新鲜事儿,因此他不知如何是好了,小桃红笑了一下,先打了个招呼:“毛六,园子里有几位姑娘得闲的。”
“回红姑娘,除了水仙姑娘出牛公子的局,其他的都还空,时候还早,今儿是牛公子在大鸿楼过二十四岁大寿,客人都祝寿去了,要等散了席才会来呢。”
小桃红一噘鼻子哼了一声:“毛六!你别肉麻得叫人恶心成不成,牛化雨不过是仗着他老子做户部尚书有几个臭钱而已,他又不会分给你一半儿,你干吗要这么巴结他声;当面奉承还说是贪图几个赏钱,背后你就是叫他爷爷,他也听不见,二十四岁就算上大寿了,他老子五十四岁又该怎么颂扬法?”
毛六垂着手,十分尴瓰,小桃红笑了一笑:“这位爷叫你们园子里所有的姑娘茶局,在我的绮芳阁,你把她们都叫出来见见。”
毛六不禁诧然,小桃红一顿脚:“还不快去,这位爷打赏你二两银子茶钱,回头到绮芳阁,向我的小珠儿去支取。”
毛六这才垂手请了个安。
“谢爷的赏,请爷到厅里去待茶,小的这就侍候着。”
小桃红笑着道:“快滚,不用你侍候了,我领爷到厅上去,叫她们快出来,刀尺着点儿,别叫爷瞧了笑话。”
毛六一溜烟似的去了,小桃红拉着司马青的手,直向里面走去,司马青这才低声道:
“桃娘,你这是干什么?”
敢情他们是认识的,小桃红轻轻一叹:“爷,是您要我上这儿来混的,我遵命来了,对您,我别无所求,只求您赏我个面子,让我在这些姐妹面前骄傲一下。”
司马青的脸上涌起一股歉疚的神色:“桃娘,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小桃红的脸上浮起了一个凄凉的笑:“像我们这样的女人,还有什么可骄傲,我们所盼望的,就是接到像您这样的客人,我要让大家都知道。”
“桃娘,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让人知道司马青曾经光顾过我。”
司马青皱皱眉头:“桃娘,我必须告诉你一句话,我刚成了亲。”
“是那位上官小姐吗?”
“是的,那是人家早就给我们配上的对。”
“很好,恭喜爷了,天作之合,事实上也只有二位才能互相匹配,是多久才恭喜的?”
“不久之前,两个时辰吧。”
小桃红脸上泛起了惊色:“爷!您是说今儿是您的洞房花烛之夕。”
“是的,只是我们的结合很特殊,那是为环境所阻,不铺张,只能草草从事,只有两心相知,连宾客都没有一个,所以除了一个人之外,你是第二个知道这事的人。”
“我很光荣,可是爷,不是我埋怨您,至少今天您不能上这儿来,你应该去陪那位新娘子。”
“我也没办法,我必须告诉你,我来要求你帮助的事可以开始着手了,我已经跟天风堡的人照过面………”
“是一个叫尤青雄,一个叫吴海狮的家伙。”
“不错,你怎么知道的?”
“人家的行动并不慢,早已在这儿打了底,五天前那两个人就来了,他们跟户部尚书的儿子牛化雨攀上了交情,借牛化雨的面,叫了我们的局,然后每人开发了二百两银子的赏。”
“这倒是大手笔,他们也舍得花,有什么需要呢?”
“没什么,只是要求我们,对登门的江湖道上的人言行注意,听到有关天风堡的谈论,告诉他们一声。”
司马青苦笑一声:“这两个家伙很能干,居然想到了这一层。”
“但是他们没有爷的思虑周密,您在一年前就想到了,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