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与先生渡江以来未尝一事相欺,今何出此言?」鲁肃闻言皱眉稍不悦道。
「子敬岂不知公瑾今日毒打黄公覆乃其计耶?如何要我劝他?」孔明脸上仍旧露著微笑。「不用苦肉计何能瞒过曹操?今必令黄公覆去诈降,却教蔡中、蔡和通报其事矣。」鲁肃方悟。孔明心里笑著。子敬果是厚实之人哪。
「这麽说来……」鲁肃想了想说,「你也欺我喽。」
「够了。」孔明脸上的笑容敛去,冷冷地说。
「当初是我请你来江东相助的,若你心生不悦,骤离江东,那要我如何交代?」鲁肃道,「见你与公瑾不睦我也很难过,你知道吗?」
「子敬放心,我不会这样就走的。」孔明的笑容只维持了刹那。「我与公瑾的私事不会影响大局的,所以请子敬休管。」
「你……!」鲁肃为之气结,「你是要我袖手旁观?」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鲁肃言哽,他只得叹口气离去。
鲁肃入帐见周瑜,问了毒打黄盖之事何故,周瑜果言此事为计。鲁肃暗思孔明高见,却不敢明言。
黄盖卧於帐中,众将皆来动问。黄盖不言语,但长吁而已。忽报参谋阚泽来问,黄盖请入卧内并叱退左右。阚泽经一问之後,确信黄盖与周瑜乃是用计,黄盖见阚泽聪敏觑得先机,便请他望曹营献诈降书。阚泽去献诈降书时差点功败垂成,所幸他见机行事、聪慧机灵,始让曹操相信投降,并解除了一场危机。曹操後见蔡中、蔡和两人送来之消息,对於阚泽言语更是颇有喜色。阚泽心里大喜,领将曹操言语後回了江东。
阚泽一回江东便来见黄盖,具言前事,之後去寻甘宁,欲以言语探蔡中、蔡和消息。蔡中、蔡和见阚泽与甘宁均有反意,将两人诈降之实摊出,更愿为阚泽、甘宁献书曹操,与黄盖相约同降。阚泽、甘宁两人心中暗笑。於是四人同饮,共论心事。二蔡即时写书密报曹操,说甘宁与某同为内应。阚泽令自修书,遣人密报曹操。书中具言黄盖欲来,未得其便;但看船头插青牙旗而来者便是。
曹操连得二书心中疑惑不定,聚众谋士商议,欲派人直入周瑜寨中,探听实情。蒋干道前日空往东吴,未得成功。今愿舍身再往,务得实信回报。曹操大悦,即时令蒋干上船。蒋干驾著小舟,迳到江南水寨边,便使人传报。
周瑜听得蒋干又到,心生喜情。遂嘱咐鲁肃请庞统夜半望山中草屋与蒋干言语,一面坐於帐上使人请蒋干来。蒋干见周瑜不来接,心中疑虑,教把船於僻静岸口缆系,入寨见周瑜。周瑜作色埋怨蒋干将他书窃去,误了他事。周瑜便教左右江蒋干往西山庵中歇息,待他破了曹操再渡他过江。
蒋干再欲开言,周瑜已入帐後去了。左右取马与蒋干乘坐,望西山小庵前进,更拨两军人伏侍。蒋干在庵内心中忧闷,寝食不安。是夜星露满天,独步出庵後,只听得读书之声。信步寻去,见山巖畔有草屋数椽,内射灯光。蒋干往窥之,只见一人挂剑灯前,诵孙吴兵书。蒋干思此人必为异人,扣户请见。其人开门出迎,仪表非俗──确是庞统。
蒋干与他略谈後,见他有投曹之心,便与他连夜下山,至江边寻著原来船只,飞棹投江北。既至曹寨,蒋干先入见,备述前事。曹操闻凤雏先生来,亲自出帐迎入,分宾主坐定,请教破蜀吴联军之计。庞统果献连环计,绝可抵抗上下浪潮。曹操大喜,即时传令,唤军中铁匠连夜打造连环大钉,锁住船只。庞统见计已行,假意凭三寸不烂之舌往江东游说周瑜投降。曹操应诺,便让庞统回了江东。庞统拜别,至江边,正欲下船,忽见岸上一人,道袍竹冠,一把扯住庞统骂黄盖用苦肉计,阚泽下诈降书,而他又献连环计,只恐烧不尽绝。又道庞统等人拿出这等毒手来,只好瞒曹操,也须瞒他不得。庞统吓得魂飞魄散,定睛细看,原来是徐庶。庞统见是故人,心下方定;回顾左右无人後始细谈此计。徐庶说他感刘备厚恩,未尝忘报。曹操逼死其母,他已说过终身不设一谋,今日怎会破兄良策?更请庞统教他脱身避祸。庞统依附在徐庶耳边略说数句。徐庶露出喜色,拜谢。庞统别却徐庶下船,自回江东。
徐庶当晚密使人去各寨中暗布谣言,道是西凉州韩遂、马腾造反,杀奔许都来。曹操果真大惊,此时正当南征,虽是谣言却不可不防,便集聚众谋士商议。徐庶果乘此机离开许昌。
曹操自遣徐庶去後,心中稍安,环视旱水寨後下令大船之上置酒设乐大会诸将。时建安十二年冬十一月十五日。
曹操坐於大船上,见随侍近百人,锦衣绣袍,荷戈持戟。文武众官各依次而坐。曹操见南屏山色如画,东视柴桑之境,西观夏口之江,南望樊山,北观乌林,四顾空阔,心中欢喜,大宴於长江之上,更表其蔑视周瑜、鲁肃、刘备、孔明之情。曹操胸怀日月千里之豪情傲气顿时表露无遗。
且说江东,庞统献计成功之事早有细作报之周瑜,周瑜笑了笑道:「曹操啊曹操,今朝定要灭你如灭蝼蚁。」语毕,又是三声大笑。
此夜万籁俱寂,孔明坐於船首,看著略有小波兴焉的江面,略有所意地一笑。就快了吧,三度烧曹军的日子就快了吧。
只是,自己好像高兴不起来?为什麽?
孔明摆了摆头,露出苦笑。别胡思乱想了,我来的目的是为了蜀汉,不是其他啊。
心里出现的莫名怅惘是怎麽回事,他不明白,也无法剖析。他叹了口气。
取出木笛,飘飘悠悠地吹了起来。清脆嘹亮的笛声诉说著绵绵不断的千古佳话,温柔而纤细。孔明的笛音像是在低语,也像是在倾诉,低低的声音彷佛溪河夜里轻声流漾,泠泠水声清澈好似能流入人心里,却又夹带著强烈的迷茫。
突然,一阵若行云流水般流畅的琴音掺入。孔明一震,停下笛声,那琴声宛如感应似地也停了下来。孔明柳眉皱了皱,心里莫名升起不快。他骤然拂袖走回船帐。
琴音又起,刚劲铿锵的旋律表明奏者非常人可比的英雄豪气,下一瞬,曲调转为低沉苍凉,犹若诉不尽地绵延苦意,激盪著闻者的情绪。
奏琴人是谁孔明知道,他欲传达什麽讯息孔明更是清楚;但,就是因为太过明白,孔明才逃、必须逃。他躺在卧榻上,紧紧揪著衾帱,水灵的双眸流露出不堪。他咬著下唇,逃避著那令他软化的琴声,以及心里莫名的情绪。
琴声不知何时止了,那馀韵却不断在孔明心头萦绕著,久久不去。
次日,周瑜见情势紧绷,更加紧调练水、旱二军,以防懈怠。众兵也因感受战争的急迫,个个眼中散发著视死如归、唯孙氏效忠的精神。冬日西风萧飒,环景索然,所见之处皆是死寂,却无法掩盖兵士们心中猛烈燃烧的意志。
周瑜没有请孔明在一旁见教,因为他知道,孔明昨夜确实听见了他的琴声。
周瑜觉得自己很矛盾,他希望孔明听见,又希望孔明不要听见。若是听见,表示孔明亦接收到了周瑜欲传达的讯息,但也因如此,他会更讨厌自己吧。周瑜苦笑一下。
他知道孔明心里很矛盾,否则不会一听见他的琴声就停止奏笛,更扭身回帐;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他无法剖析心里那份莫名的在乎为何,也不能明白自己为什麽会如此留意孔明。
他微微瞥向远处孔明的小舟,眼中复杂情感一闪而逝。他摇了摇头。也罢,我已经没有揣测他心境的立场了吧。毕竟,连我自己都……。
凛冽西风带走枝头挣扎的枯叶,『沙』地一声坠落地面,就像他的心一样。
午後,周瑜将令旗移交给副都督程普,向军帐而去──他得把细作传来的消息、例行公案看一看、批一批。
马方至军帐附近,忽闻江边有三两人喧闹。周瑜心内生疑,调过马头往该处去──
「快!快拉回来啊!」
「糟!船越飘越远了!」
「去找其他人来帮忙!快!」
「你们在──!」只见一小舟盪往江心,火舌不断侵蚀著甲板与船帐,眼看著它就快沉了──
周瑜赶忙下马,确定除了那艘船以外皆安然无恙後,拉过士兵问那艘小舟里头有谁。
「是、是……」士兵支吾著说,「诸葛先生。」
什麽?
周瑜惊愣,猛然转向离岸边越来越远的小舟,心中急迫之情不可言喻。他赶紧拉过另一只船,飞速前进。
火焰猛窜的船帐内,孔明双眼紧闭躺在榻上,丝毫不觉逐渐朝他逼近高温的危机。火烧木造船浓烟极为呛人;浓烟冉升得越高,显示出孔明所处的情境越危急。
原来,孔明见无他事後,翻了几页书,顿觉睡意袭来便倒榻就睡──昨夜被那琴声惹得辗转难眠;却不慎在睡梦中碰翻了油灯,易燃的木料马上让火势一发不可收拾;甚者士兵几乎全去操练,根本没有多少人留在军帐那儿,那几个小兵实际上是因为巡守才发现船著了火,怎奈发现时机过晚,士兵们也束手无策。而孔明则是在熟睡中不知不觉被呛昏过去,丧失意识。
一声巨响,木舟猛地沉没在众人眼前,江面又恢复平静。周瑜愕然,加速赶至沉落处。对水面下的黑影扫了一眼,周瑜不假思索跃入水中。
你可别死,千万别死啊!
不久,周瑜便赶上了迅速下沉的船骸,救出卡在船帐内的孔明。周瑜揽住他的腰,急急往水面游去。
氧气缺乏的警讯让周瑜难受,口鼻内充满冬日甚冷的水。实际上不算太长的距离此时显得无比遥远,划水的手更提出沉痛的抗议。透出丝丝阳光的水面怎麽就是接近不了。周瑜胸口传出闷痛,极低的水温阵阵削弱他的意志,予以最深沉的一击。周瑜眉心颦蹙著,纵使意识已经逐渐消失,体力濒临不支,长江水也冷得紧,他还是得回到水面上,他还是得带著孔明回到水面上。
周瑜终於浮出水面,他轻咳了几声,将孔明安置在他划来的小舟里,自己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