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嘻嘻,有什么好生气的?我的礼物似乎很讨西琉皇帝的欢心,怎么你却板着张骇人的脸,想吓唬谁啊。”南夷露露虽然在宴会上遭受皇帝冷落,她倒很不以为意的,到处与人拚酒欢笑,并且带着自己的酒杯转到司珐尔这桌来。
“妳带着那小鬼来,到底怀有什么目的?”看着自己掌心破碎的水芯片,司珐尔冷冷地问。
“目的?嗯……就说我这个人非常善良吧,不忍见他们兄弟分隔两地,顺道促成他们团圆也是美事一桩。”南夷露露掀起唇角地说。“别说我没事先警告过你,司珐尔。我都说了,善者不来。”
“这些年来我派出去的人马找遍整个西部大陆,就是不见那小鬼的踪迹,想不到他躲在南夷。”
“谁叫我们南夷地处偏远,中间又隔了座冰湖,不会有多少人愿意走那么远的路去找人吧?就算你手下真进入南夷去找人,也没用的。有我保护着他,谁敢碰他一根寒毛?”
司珐尔动了动冰湛的灰蓝眼珠,瞥向她。
“他,是颗不错的棋子吧?瞧西琉皇帝那高兴的样子,可见得他还是舍不下这唯一的弟弟。听说在世上,目前禧沙是他唯一的亲人了吧?也难怪他会这么宝贝他了。”
南夷露露毫不受司珐尔神情所恐吓,反而更加靠近他的耳边说:“而你这么处心积虑想除去禧沙,甚至暗中派出追捕的杀手,也是因为他很刺眼,会碍了你和皇帝的好事,不是吗?”
“妳想说什么。”司珐尔无意隐藏自己与飒亚的关系,南夷露露会猜得到,他不惊讶也不慌张,他更在意的是她分明话中有话。
“要不要和我联手?司珐尔。”
他静静地将手中的碎片扫到一旁,面不改色地执起女侍新换上的杯子,啜着酒。没有给任何的答案,却充分给予南夷露露自动上钓的机会。
“让我们换个地方谈谈吧,这儿不方便。”她微笑着,精明的眸子闪闪发亮地说。“等会儿,我在客房里等你。”
禧沙比起两年前长高多了,也壮了些。孩子气般的可爱外表,小鹿般叫人疼爱的精灵双眼,如今却有着股青涩的不安定感,就像是随时会做出什么傻事般的孩子气莽撞,加上易受人煽动的少年火热情操,全都揉合在这个即将长大成人,却又尚未站稳自己脚步的大小孩、小大人的身上。
飒亚也曾经历过这样的年纪,更能了解此时禧沙的感受——彷佛什么都办不到,却又跃跃欲试想探知自己能力极限的年代,跌跌撞撞的摔倒、站起。
就快到了,当年他和禧沙差不多岁数时,一下子要面临的就是整个西琉皇朝的崩坏危机,迫使他不得不比多数人都要快速地,学习何谓现实的沉重与负担。他并不希望禧沙到了和他一样的年龄时,也步上和他一样的后尘,被宫中权力所束缚、所腐蚀、所渗透。
为什么会挑这时候回来呢?禧沙。
再忍耐个两年,等你再更大岁数一点,等你再更强壮一点,足以担负起所谓成人世界的责任时,我自然会找你回来的。你是我的弟弟,我当然不会让你一直流浪在外,我……
不,这些都不重要了。既然上天让你此刻回到我身边,哥哥绝对不会再让你受任何伤害,不管是谁,就算司珐尔我也不会允许他伤害你。
因你,是我最后的、唯一的亲爱的兄弟了。
“亚……哥哥。我还可以这么叫你吗?或者,我该叫你‘陆下’?”低垂着头,紧绞着双手的少年,不安地张望着四周,最后又低下头。
“只有我们独处的时候,叫我亚哥哥。虽然这是皇宫,但我还是我,不是别人,你无须这么紧张的,沙弟。”
“但,已经隔了这么久,我不知道亚哥哥是否还记得我……”
“小傻瓜,我没有一天忘记你。”
再也忍不住,飒亚伸手将少年搂入自己怀中,拍着他的背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们兄弟,本来就该在一起的。”
“这么说,师父——舅父他临死前告诉我的,是真的?我和亚哥哥是真正的亲生兄弟……吗?”禧沙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惶恐地看着飒亚。
“戈歆他……死了?”
“嗯。”悲伤地再次低下头,禧沙眼角泛着泪光,硬咽地说:“舅父他在半年多前,死于一场急病。这两年多来我们辗转流浪各地,从不在一个地方久留,这样奔波下来,他的身子早就已经百病丛生,当我们最后在南夷落脚时,他就……就再也撑不下去了。”
飒亚抱住了恸哭失声的瘦小身躯,心里不断地抱歉着,对已逝去的人,也对禧沙。他们所承受的痛苦,都是来自于他那不够坚定的意志力,两年前他打算抛弃皇位的决定太草率,没有深思熟虑。
以身子交换了司珐尔的协助,夺取皇位的自己,当时与司珐尔的关系降到冰点,而禧沙误闯皇宫的事件引爆了他心中长久对于这样子“以力屈从”的关系不满,他借着放走禧沙与戈歆的机会,与他们一起逃离皇城,想要藉此斩断两人之间的不平等关系。
可是司珐尔不容许他的逃亡,他不让飒亚作这场情爱战役中的逃兵,他甚至威胁要令禧沙也尝到和飒亚一样的屈辱滋味。因此,飒亚断了念头,重回西琉宫廷,也重新审视他们俩之间的关系。
司珐尔与他之间的情感纠葛,不是单纯的力与敌,也混合了太多矛盾的爱憎、共生与并亡的乱丝,无法一刀斩断,但地无法简单地归纳为“爱”收场。
……光是爱,还无法概括的……强烈敌意。
……光是恨,也无法厘清的……依附与信任。
那么,到底他和司珐尔之间,这些互相伤害又彼此吞噬的日子,能算什么呢?他们将对方一起锁庄没有出口的迷宫里,就可以满足了吗?他们有走出这迷宫的一日吗?
最后飒亚下了结论,既然他还不知道该拿司珐尔如何是好,那么只好由他站立的地方开始,一步又一步的往前迈进。先站稳了第一步,再走出下一步,也许就能朝最正确的方向,前进。
这就是飒亚这两年来唯一努力做的事,积极地看着前方,而非消极地原地踏步,他想要和司珐尔拓展出不一样的结局,即使司珐尔不为所动,他也不能放任司珐尔继续以蛮横的手段侵蚀自己下去。
现在也许他们之间是伴侣、是敌人,也是情人,但未来的某一日,飒亚希望他们能够成为对方心中最特殊的人,不需要定义,不需要威胁,不需要计较,只是如同呼吸时不可或缺的空气,存在着。
这是他心目中与司珐尔最理想的关系,他宁愿和他分享心灵,而非分享肉体、承担罪恶,他愿意给他生命的全部,而不像现在只被夺走脆弱的罪恶。
花了五年的时间,飒亚好不容易才站稳了脚步,走了这么长远,他才感觉到自己的努力并没有全部化为泡影,瞧……他不是已经成功的说服司珐尔,暂时拉远彼此的距离吗?一丁点、一丁点的,飒亚对未来的希望正要萌芽。
是啊,他不能就此满足,现在禧沙也回来了,为了禧沙他要更加努力!
……消灭司珐尔心中那头名为“执着”,不知魇足的野兽。
……消灭自己心中那一头名为“软弱”,不知成长的野兽。
然后才能再一次的以“人”与“人”的身分,面对彼此,坦率赤裸的,交心。
***
暗号似的两下敲门声响宣示着他的到来,门内迅速传来脚步声,门被拉开后,南夷露露不意外地微笑着,向着来人招手说:“进来吧。”
司珐尔跨入了这间位于皇宫内,却不属于皇城内苑,而是用来专门招待外宾使节,或方便各地将官、地方臣子上朝晋见,好有个临时住宿之处的外苑宾馆。
用来招待露露殿下的房间,是位于整间宾馆最高一层楼,视野最辽阔的上等客房,内部装潢也为了迎合她的身分喜好,特意大肆翻修过,只为了给予她“宾至如归”的享受。
“您还满意这间房吗?”他看着四处散落的衣物,露露殿下不拘小节的个性,就连在这儿也一览无遗。
早已换下了正式朝服,不知是否有意,露露仗着傲人的身段,只披着一件薄不蔽体的纱衣,斜躺在软榻上,蔻指撩拨着衣带,抚媚眼波含着深意瞟向他说:“废话就别说了,珐尔,我们都不是三、五岁不懂事的孩子,我就单刀直入地说开来,你——不该是满足于目前的地位、生活的池中物吧?”
扬起眉,司珐尔也挑了张距离恰到好处的椅子,叠起腿,冷冷一笑地说:“很遗憾地让妳失望了,我很满意于目前的日子。”
“喔,因为那俊俏的皇帝,现在安分地任你吸干他的花蜜,所以你无意再放手转战别的花朵吗?他的蜜汁真有这么香甜醉人,迷倒了你这只向来不择手段也要往越高处爬的畜生?”
对她的话,司珐尔不予置评,仅用他细长邪美的冷眸,回视她。
“但是,轻忽大意是战场上的致命伤,这你总该不会忘了吧。你我都是熟知战事规则之人,在战场上,没有松懈、休息的空档。当你除非是赶尽杀绝到最后一兵一卒,否则谁都不能保证下一刻,战况不会有所改变。特别是在……敌营增援的状况下。”
南夷露露看司珐尔眉也不蹙,眼也不动,没有表情的反应,顿了顿,叹口气说:“还要我说得更明白点吗?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早该听懂我想说的话。也罢,反正你或多或少应该感觉得到,西琉飒亚不是个好傀儡,放弃他吧!”
此回,司珐尔的目光终有些许闪烁,跳动的火花摇晃着。
“身为上好傀儡的条件,一是愚昧,二是软弱,再来还得是个毫无魅力、没有个性的娃娃才可以。这些我在西琉飒亚身上都看不到,他聪明、光彩夺目,而且还有着坚定的意志,绝不是个会受人左右的人。他现在的安分,不会是永远的,等到哪一天他回过头来,剪断所有你操控他的丝线,将你打到角落、端开的时候,你就算后悔也莫及了。”
司珐尔表面上越是无动于衷,心头潜藏的饥兽却咆哮而起。
回想起这些日子飒亚的表现——
你一直是这样,拿你的想法强压在我身上,我已经越来越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