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将士一个个默而不语,草蛇从容俯下身,极认真的在脚下的黄沙里掘出来一个不大不小的沙穴,把驼叔的尸体放进去,又一抔一抔的用黄沙掩埋。他后退两步,屈膝跪下,我上前与他并肩而跪,以面扑地。他站起来很轻松朝那些人喊了一句:“给我点时间,我有几句话跟我的朋友说”,然后便拉着我走进了帐房,当时已日正当中。
我们面对面坐在地上,他笑得从容不迫:“你不怕死吗?”
“怕!”
“那何必冒死回来救我?”
我笑笑说:“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谢谢你,我的朋友,你是我第二个朋友,还有一个。。。。。。”
“我知道,是云儿”。
“对,我和她都是孤儿”。
“孤儿?我也是”,我们相视而笑。
他说:“一会我会请求他们放你走”。
“那你呢?”
“我?我负责留住他们”,他笑的自信从容。
我问他:“你用什么留?”
他非常自负的笑:“用我这条命加一把断了的剑”。
“你就这么想死吗?”
“我不想死,可是我外面的人不会让我活过今天”。
“我可以保护你”,我抽出了我的刀,跃跃欲试。
“保护我?你能吗?”
“我想试试”,我坚定的说。
“试试?只要你能接住我这一剑”。我大笑起来,轻松的说:“我早知道你是个用剑的行家,也好,我正想见识下你的剑艺”。他举起自己被我砍成两段的半把残剑,笑的不可琢磨,说着顺手拿起一只空酒坛:“酒坛落地时,我们同时出手”,他微笑着说。
二 我非英雄(5)
二 我非英雄(5)
我一直以为自己虽算不上是个十足的高手,却也不至于太不济,即使不敌门外成群的黑衣铁骑,却至少可以轻松应付整天被人捶打的草蛇。我们相互点头,酒坛被高高抛起,在落地的一瞬间,我的刀没来得及举起,他的剑已经架在我的脖子上。他还是笑,然后慢慢的将剑放下来。
他笑着说:“你愿意回来,我很感激,所以我会请求他们放你走”。我低下头,无话可说,我一直以为我能保护他,然而事实是:我只是他的累赘。
他拉着我走出帐房,对他们的将军说:“若羌与水云国之间的恩怨,不关我朋友的事,他不是水云国人,请放他走”,他的语气,不像是恳求,而是命令。
那边的将军把他的剑插进剑鞘,一阵冷笑:“曹将军,你还有提要求的资格吗?”草蛇大笑,“如果不能让他活着,我怎么能安心做你们的刀下鬼?”眼前这个自信嚣张的草蛇,让我有点适应不过来。我慌张的看着他,他转过来看着一脸惊悚的我,笑的一如往常:“你先回帐房,我来应付”。我低着头不再说什么,其实我早已决心与他并肩战斗,哪怕是一同战死,与这一群人鱼死网破。但是,他的神情里迸射出来的霸气与震慑,我根本无力抗拒。
回帐前,我把我的刀留给了他,他依旧笑的一脸灿烂,并把自己的那把断剑递到我手里,我低头转身,心如刀割。
窗外杀声震天,长短兵器的碰撞不绝于耳,我静静的蜷缩在帐子的中央,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鸟。我能清晰的听见每一次刀刃破开骨肉的声音,甚至是鲜血跌进沙土的声响,却始终不敢站起来向窗外看一眼,不是我怕见血,只是担心遍体鳞伤的那一个,真的会是草蛇!
太阳将要落山的时候,外面终于恢复了平静。不久帘子被掀开,我抬头时草蛇正静静的站在门口,倦容满布,破布般的黑色的披风上沾满了鲜血,甚至连皮靴都被血水浸透。目光相接时,他向我投来一个灿烂的微笑,并用雪白的门帘擦拭我那同样沾满鲜血的七星宝刀。“你的刀真的很好用”,他含笑的表情很夸张。我大张着嘴,好久才说出话来:“你没事吧?”“当然,你的这把刀下,又多了一百六十一条人命”,他走过来,又一次坐在我的对面,脚步平稳而有力。
“饿吗?第三个帐房里还有些羊肉,你去拿还是我去呢?”草蛇笑着问我。他永远都是这么镇静,这么淡定,似乎从来都不会手足无措,我开始有一点崇拜他。
我起身去拿食物,回来的时候他正坐的端端正正,我把一只羊腿递给他,他吃的很慢,我以为他只是不饿,细看时,却发现他的嘴已经肿的张不开,我一低头,眼泪打湿了身下的沙土。
他忽然大笑:“你是男人,不能哭”。我抬起头看他,本想说他也曾当着我的面流泪,却根本无力开口。我仿佛看见两年前葬身火海的血煞,一如回应当年血煞的的忠告,我坚定的点了点头。
房间里安静了好久之后,他忽然问我:“你没有什么话要问我吗?”
我说:“有,我想知道,你这些年都在哪儿?”
“四处漂泊而已”。
“你既然这么热爱你的祖国?当年为什么还要离开?”
“当年?我没得选择!”
“能说具体些吗?”
草蛇平躺下来,把双手枕在脑后,微闭着眼,安静的向我讲述了当年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那天晚上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我都牢记在心,一字不漏。
“我和云儿都是孤儿。我母亲死的很早,我自小在军营长大,我的父亲就是这件赤铜链甲的第一个主人。在我六岁那年,他带兵出征,被士兵抬回来的时候就已不能开口说话,然后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就再也没能睁开眼。云儿比我还要惨,她自生下来就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我父亲才死那年,驼叔突然找到我,并把我带回了他自己的家,云儿也是那个时候做了驼叔的义女。我每天帮驼叔放羊,驼叔给我饭吃。那时候驼叔还不驼,寨子里的人都叫他黄将军,因为他是王宫护卫总指挥。云儿小我一岁,那时候她才五岁,这样一直过了五年,那五年里,寨子里经常死人,后来我才知道,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我们的王,他是个残暴而好色的男人,凡是他看上了的女人就一定要得到,无论用什么手段,哪怕,得到的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而替王出手作恶的,就是驼叔。驼叔说云儿的父母也是王害死的,但是我们不能找王报仇,因为他是我们的王,然而后来,王却被驼叔亲手策划杀死。
驼叔算得上是一个善良的人,他说他爱我们的部族,为了部族他可以付出一切,当然包括除掉当时那个贪婪狠毒的王。驼叔向大王托病,以辞去总指挥的职务,那天,王亲自来驼叔家探望他,并打算送给驼叔两个美丽的女人。而驼叔给大王献上的,却是一杯毒酒,这个投毒的人,便是十二岁的我。当我们的王倒在了驼叔的毡房里,驼叔毫不犹豫的杀死王带来的两个女人,他做完这一切之后,把我叫进大帐,给我喂下了一杯毒酒,然后微笑着告诉泪流满面的我说:“你的父亲就是为了这个无能的昏君战死的,现在你已经杀了他,你不仅替你的父亲报了仇,而且是部族的英雄”,不久后驼叔便顺利成了我们的新王。他唯一没有料到的是,我不仅没有死,还逃出了寨子。他发现时已经晚了,我在大漠里奔逃了好多天,最终被在大漠里行走的汉人的人救起,进了五典学宫。
驼叔做了王之后为了显示自己治国抚民的决心,解散了以前的军队,遣散了以前王宫里所有的女人,纵火烧掉了以前的王宫,和所有人一样同住羊皮帐篷!并将军队里的武器收集起来,烧融炼制了一口大锅。所以,现在的水云国没有一件铁制兵器,也没有军队,只有一口巨大的铁锅。
三年后,我在五典学宫学会了剑术,认识了汉文字,返回大漠却无处容身,最后阴差阳错的落脚在了若羌国,并凭着我的一把剑做上了若羌国的将军。在这漫长的三年里,我一直都很牵挂云儿,特别是近几个月,所以一时难忍思念偷偷潜回水云国,并把自己装成一个哑巴。这样做,只是为了让驼叔不再杀我!然后我就遇见了你,直到今夜!
草蛇说的很慢,很平静。说完后他从毯子上坐起来,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黑暗中我看不到他的脸,但是我确定,那一刻,他的脸上绝对只有冰冷!
听他说完,我算是豁然开朗,但还是问了他几个问题:“大漠男儿繁如斗,能有几人真丈夫?这么漂亮的句子是救你的汉人教你的吗?”
“是!”
“那你的剑术也是他们教的吗?”
“是!”
“我也想学剑”,我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几乎是在高呼!
“为什么要学剑?”他问的很认真。
“惩恶除奸,就像你一样,可以用一个下午杀死一百六十一个重甲骑兵”。
“他们不是恶人也不是奸人,更何况,没有谁可以用一把剑一次轻松杀死一百六十一个人,还能全身而退,即使是再好的剑客”。
“可是你做到了”,我的语气里充满了崇拜。于是他放声大笑,却无法自制的猛咳。
我接着问:“他们抢你们的牛羊,还杀死了驼叔,难道不是恶人吗?”
他长叹一口气,似乎呼吸很沉重,许久才悠悠开口:“他们的身后,也是被饥饿折磨的老幼, 是一双双充满期盼的眼神!他们血染黄沙,只是为了守护它们的国民,他们是水云国的仇人,却也是若羌国的英雄!又怎么会是恶人?”
他的话,让我想起了被我撕成碎片的西日阿訇将军,想起了埋在门外黄沙之下的驼叔,这完全不同的三个男人,却有着完全相同生死信仰——以为国赴死为荣!帐房里很安静,我们都沉默不语。
“那你能不能教我剑法”。
“剑法?”他轻声重复,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鄙薄。
“怎么?你不愿意教我?”我轻声问。
“当然不是”,他一口打断我,接着补充道:“这世上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剑法!世人口中所谓的剑法,也只不过是他们一厢情愿之下虚构出来的意念罢了。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