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可以让我一个人慢慢琢磨。
师父离开已经超过了三个月,师兄那口箱子里的书我也已经读过不止一遍,我找到师兄把最后的几本书都还给他,他没有问什么,只是把书收起来放回床下的箱子!
“谢谢你的书”,我平静的说。
“有什么收获?”他笑得很淡。
“没怎么看懂,句子太复杂,以后有时间我再看。”
他点头称是,“以后要是还想看,随时可以过来拿,但不要让师父知道!”
“恩!你放心,我不会让师父知道的”,我们看着对方,相视而笑。
师父终于回来了!在一个春寒料峭的清晨。他吃过饭便早早睡了,随后一连多天,都是这样,不多说一句话,只是闷睡在房里。我的那些疑问,便也只好等他心情好起来再问!这一天,小院里走进来一个满身风尘的人,他的身材瘦肖极了,甚至比草蛇还要瘦。他直直闯进师父的房门,两人在房里低声讨论着什么,整整一天都没有吃饭。我去问二师兄,他告诉我今天回来的这个人是我们的大师兄江河清,师父很久以前托他去很远的地方处理一件事,今天总算是回来了,我们还有个大师兄?可是他们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向我提过?这个疑问在脑子里回旋了几遍便也不了了之。快入夜时,这个人又急匆匆走出小院,我站在院门口静静的看他,他只是朝我淡淡一笑,又回头打量了一眼同样静立一旁的吕正渡,嘴角浮起一丝狡黠的笑容,用力往上提了提包袱,对吕正渡说:“师弟,肩头落灰了!”吕正渡侧头看自己的肩膀时,他已转身出门往东而去,我的目光无意扫过他的背影,左侧一条空荡荡的袖管斜斜的垂下来,随着微风轻轻摆动。他,没有左臂,他竟然没有左臂。
如果院子里的石桌只是个巧合,并且,那剑镡上的图案也是巧合,那么这个没有左臂的年轻人,还会是巧合吗?会吗?我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里就是被大火焚烧之后的五典学宫,也只有五典学宫,才配得上门外的那四个大字——兼济天下。对,一定是这样!这个人的出现,终于印证我这半年来难以证实的猜测,这个新发现让我狂喜不止,这里果然就是五典学宫。五典学宫能走出一个用剑如神的草蛇,便也同样走得出一个用剑如神的白煞,是的,我必将用剑如神!
次日,晨光熹微,师父似乎已经好久不看日出,我推门进去时,他正一个人静坐在桌边,手捧一碗清茶。不等我开口,他先说:“给你说个故事吧!”我点头同意。他音声清冽,字字空濛:“尾声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柱而死!”说完之后,他把目光投向我:“能听懂吗?”
“能”,我回答的很肯定。
“你懂得了什么?”
“我可以说实话吗?”我小心的问他。
“直说吧!”师父摆了摆手说。
“蠢!”尽管我知道,这不是师父想要的答案,却还是脱口而出!
“他不是蠢,而是痴”,师父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少有的难堪!他定了定神,表情稍作调整,“先说说你的想法吧!”
“尾生与女子期于桥下,水至而尾生抱柱不去,最终被大水溺死!但他当时完全可以先走上桥,等大水退去,再回到梁下,尾生固然是成全了信义,但这样迂腐的忠诚,不值得,也不现实。”
“这就是你首先想到的吗?”
“是”,我老实的回答。
“说的有道理”,师父依然是平静的。他的反应着实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我以为他至少会有那么一丝丝的愠怒,然而他没有。这时他又淡淡的说:“说他蠢,并不言过其实”,他长叹了一口气,神情渐渐沮丧起来,语气里也带有一抹自嘲!他又把头扬起来,深深的呼吸着茅舍里干净的空气,神情忧郁。
“师父,我回答错了吗?”我心头突然泛起一丝不安,是我的回答让他感到失望吗?
师父看着我笑了笑平和的说:“你是个非常诚实的孩子,尾生的愚蠢自是不用多说,那你觉得与卫生相约的女子呢?”
“她?我没有想过。”
“与人相约而又不赴约,是为无信,必会受到世人的唾骂与不耻。这数百年来,尾生此人渐渐成为世人眼中守信的典范,而对于与尾生相约的女子,世人给与的只有唾骂与轻视。你要记住,许诺,即是债!”
“许诺即是债!”我暗自重复着师父的这句话,抬头看着他一丝不苟的神情,重重的向他点头。当然,当时我还是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那个女子,她真的失约了吗,或许水涨之时,还未到约定之期呢?但我没有再追问下去,短短二十一个字,教给我的已足够多,我又何必再追究?
师父问我:“你还明白了些什么?”
我摇摇头,心里暗想,还能有什么?只不过短短二十一个字而已。
“还有情!”师父的目光一点点一点点闪出光来:“不论古今,中原、漠北抑或是西域,凡为人,其全部内容也只不过只有两个字,一个是情,一个是欲。七情六欲,谁也不能超乎其外,能无欲无情,便不能称作是人。使尾生溺死桥下的,不是那场突如其来的大水,也不是失约的女子,而是他自己那一颗痴情的心,尾生并非献身于与他相约的女子,而是献身于情,爱情的情。”
师父这番话的确很有道理!于是我若有所悟的点点头,这大概就是师父说他痴的原因吧!
“今天就到这里吧!我老了,容易犯困,特别是在春天,你去忙你的吧!”他慢慢的走向床边,眼睛里满是失落。
听完这个故事的那天晚上,我想起了三个人,一个是隐娘,一个是血洒大漠的云儿,还有一个,是诛我全族却被我撕成碎片西日阿訇将军。”
“许诺,即是债!”师父的话,如一把尖刀,将我的记忆挑的鲜血淋漓。我曾答应过隐娘,若有一日能化为人形,一定将他的琴带回长安归还它的主人,奔命间竟将此事忘之脑后,幸好今天想起来,所以我一定要兑现对她的许诺。还有云儿,她到死也没能看见我许给她的一面铜镜。而为什么会无端想起西日阿訇?我想,这大概只是个巧合,我决定明天启程回楼兰城,其他事情,等回来之后再做打算!
第二天,我起的很早,走进师父的房间时,他也早已静坐于桌旁,依然手捧一碗清茶。我告诉他我想出行一次,本以为他会问我去做些什么的,没想到他只是淡淡的一笑,问过归期便亲自为我备齐了路上所需的水和食物,我激动的不能言语,跪拜之后便急急上路。
七天之后,我回到了楼兰城,信步走进城内,城里的一切熟悉而又陌生。不经意间已是将军府门外,那条古老喧哗的青石长街,两边沧桑满布的店铺瓦房,错落凌杂的拴马桩,将军府那扇紧锁着的掉了漆皮的朱红木门,还有那片我曾经整日昏睡的台阶,无一不重重的刺激着我的记忆深海。我独自徘徊在曾和隐娘一起游荡过的街道,来来往往的人群让我突然陷进无端的孤独,没有了隐娘的楼兰城,在我看来,只是一堆废墟。
又是黄昏,漫天凄艳的红霞,这样的时节似乎太适合于触碰自己久不敢提及的伤心往事。我第二次转回将军府门外,从门缝里窥视大院深处的世界,铺满苔藓的青石小路,两岸密密麻麻的野草里闪耀着星星点点的花,一切都显得寂静而荒凉。
我跳过高墙,空空荡荡的将军府里蛛网横生,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我的脚步的回声让整个将军府愈发显得死寂。我转进西边的院落,门栏上的蛛网甚至比门外更显厚重,往日千娇百媚的花园里已生满了杂草,短短两年,此处,物非,人亦非!
隐娘住过的房间里已空无一物,我知道那一把哑琴不在这个地方,却还是走了进来,至少这里还有一扇她空守了三年的冷窗。她坐过的那张椅子上已落满灰土,我轻轻坐进那张椅子里,第一次从隐娘的角度向窗望眺望,透过轻薄如翼的窗纱,后面的墙头上乱糟糟的草丛里,是一窝活蹦乱跳的麻雀。我一直以为,窗前的隐娘是空洞而透明的,今天却才明白,守在窗前的她,一直在默默欣赏着这几只鲜活的生命。也瞬间才明白,在她回光返照之际曾对我提到的‘它们’,大概就是指墙头那些自由快乐麻雀。它们能拥有的不多,然而她却永远都得不到,一个叫自由,另一个叫快乐。她的心情,两年之后我才真正明白!
琴一定在王宫,隐娘离开之后,是王带走了隐娘留下的一切,这些,我都记得!
天色彻底暗下来的时候,我悄悄的潜进了王宫。那里高楼林立,灯火通明,我绕开了所有的守卫,直接走进了王的寝宫。当我轻脚踩进王宫的大理石地面,眼前一幕几乎让我眩晕,那纯白似雪的身影,干净美丽而略带伤感的脸庞,匀称细致的身材,这一切与梦中千百次出现的她没有一丝差别。我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微微闭上眼又再次睁开,这的确不是幻觉,方才看见的一切也都还在眼前。不错,是隐娘,她神情依然冰冷,面前的木桌上,摆着她曾经用过的胭脂盒,还有她用了三年的铜镜,脚边的琴桌上,静放着她那把没了弦的琴!
我一步一步的走近,她却静静的站立在原地,保持着我最熟悉的姿态与神情。“隐娘!”我不自觉的叫出声来,正静伏案头的王被我的声响惊起,他循声看过来,双眼也还是当年那般平静。“怎么?你认识隐娘?”他没有我想象中的惊慌,淡定的一如当初西院门外的回首!
“是,我认识”,我侧过头再看了隐娘一眼,她依旧纹丝不动,如同一尊石雕。
“无论你是什么人,以后不要再来打扰她,她在这里很好,一直都很好!”王语气冰冷,却仍带有一丝的痴迷。
“我今夜来这里,是为了取一样东西”,我平静的告诉他。
“这个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