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立秋,长空万里,皓月无声。我在晚月房门外哄她睡觉,这时杨壹恰巧路过,他远远的打量着我向这边走来,走近的时候颇有深意的笑了笑,什么也不说便经过了。我能猜出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却也并不以为意。第二天的饭桌上,杨壹一时兴起又和我拼起酒来,晚月却忽然摇着我的胳膊说她想荡秋千,现在就想。我只好的为难的看了看杨壹,杨壹大度的一笑:“你尽管去陪晚月姑娘玩,我再喝点!”晚月蹦蹦跳跳拉着我往门外走,绑好了秋千又要我在她后面推她,我心里惦记着和杨壹的酒局,便把她交给了帮杨壹赶车的张叔,然后转身回房。
走进房间的时候杨壹正一个人静静的喝酒,他缓缓抿一小口,又把那只酒碗停在了嘴边,痴痴的看着窗外,神情痴迷,双眼里写满无法言明的爱恋,如同是在欣赏一幅美妙的巨幅画作,难以遮掩内心的欣喜。他轻轻的摇晃手里的酒碗,然后又极享受的再抿下去一小口,那酒劲便趁势将他满面的春色涂抹开来,缓缓蔓延至房间的每个角落。而我也知道,窗外此时总共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诚实温厚的张叔,另一个是盛开在秋千上的白月光!他在欣赏什么?一目了然。
于是我小心的退出房间,在外面站了些时间又走进去,并故意把脚步踩的很重。当我再次进去的时候,杨壹已经恢复了惯有的专注神情,他闭着眼睛一个人自斟自饮,仿佛是在静静的浇灌自己的压抑,以致于喝的毫无形象。我忽然明白过来,他为什么会对晚月这么冷淡?冷淡!只是因为要刻意疏远,疏远!便一定是为了掩饰喜欢。可他为什么要掩饰呢?按照他的为人,我猜原因大概是——君子不夺人所爱。
可是在我心里,晚月从来都只是我的妹妹。这些我并没有特地跟杨壹说过,有些事早晚会不说自明,那时他自然能明白。
三个人相互熟识之后,路上便开始平淡下来,没有一丝波澜。我们经过了一个市镇又过了一个市镇,过了武威,过了兰州,队伍还在向前走。终于有一天杨一说:“明天天黑之前,我们就能进长安了”,我压制着内心的激动长舒一口气,一夜无法入睡!
我终于到了长安,这里的繁华已经超乎我的想象,高墙林立,街道笔直,来往的人们衣冠华丽,风度翩然。杨壹指着一面青砖砌结的高墙说:“这就是传说中的未央宫,那个无所不能的皇帝现在与你只不过一墙之隔。”我抬头看了一眼那巍峨的高墙,心想原来这就是长安,这就是皇宫,那个一心要长生不死的皇帝就住在这面高墙之内。然而这座繁华的城市却不是我的归宿,我来这里只是要找两个人,一个,是我背上这把琴的主人,他叫做悲风散人;另一个,是我的大师兄江河清。
杨壹把我和晚月安置在他私下在他城北的宅院里,我把要找的两个人都告诉了他,他听完之后一拍胸膛说:“大哥尽管放心,不出三日一定能有结果。”然后匆匆出门,一边照顾自己的铺面,一边帮我打听这两个人。我和晚月在这深宅大院里安闲的度过了十多天,却不见杨壹带回来什么消息。这期间我再次捧出了隐娘的那把琴,琴下的文字依然清晰可鉴:‘万丈红尘悲风里,半点红叶又一秋。桐琴为证,情定三生!’我抬手轻抚那一行工整的小篆,不由思绪如潮,这里面到底隐藏了怎样一段凄美的故事?悲风散人,你又知不知道,你的隐娘已经在无尽的等待中耗尽了生命,我真的好羡慕你,连冰冷清秀的隐娘都可以为你至死不渝。如果你还活着,就快些让我遇见你吧!我多想完成她的心愿!
而我当时根本无法预测,遇见这把琴的主人的时候,已经是我在长安的第八个年头。
这是杨壹的家,自然锅碗厨具一应俱全,晚月是个闲不住的人,连续多日的无所事事之后,她终于找到了自己能做的事情——做饭。她好多天钻在厨房里不出来,偶尔见她慌慌忙忙从厨房跑出来,也总是满脸的面粉,身上那套白色的衣服脏的像一块泡过油的抹布,而她却忙得不亦乐乎,脸都顾不上洗,也顾不上跟我打一声招呼。我没有心情去长安的街上闲逛,漫长的等待只会让我的心情日渐沉重。这一天晚月终于从厨房里出来了,她脖子上搭着一条白色的毛巾,细嫩的脸盘上粉汗滴滴,并且沾满了斑斑点点的面粉,双手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不知道名字的饭,高兴的冲我喊:“哥,尝尝我做的饭。”我接过筷子轻轻挑了一点放在嘴里,尽管早已做好了足够的心里准备,却还是差一点吐出来。晚月无辜的看着我,然后问了一句让我哭笑不得的话:“哥,熟了没有?”我端起一杯茶漱了漱口说:“这一碗饭里头最少得有两把盐,你二哥家的盐和辣椒被你糟蹋完了吧?”晚月认真的摇摇头说:“没有,没用完,还有好多。”我扑哧一声笑出来:“傻瓜,做饭这事可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以后就安心吃你二哥订好的饭吧!”晚月不服气的嘟囔着嘴说:“谁要你说这些,我是要你尝尝我做的饭熟了没有?”我想了想,冲她点了点头!她得意的一笑,然后自己也尝了一口碗里的饭,皱着眉头好久,又慢慢的吐出来,自言自语说:“味道是差了点,但至少还是烧熟了,我可真了不起”,说着就很得意的嘻嘻一笑,又一头扎进了厨房,留下我一个人在大厅里一遍一遍的漱口。
杨壹终于回来了,他风风火火冲进来,抓起桌上的茶杯咕咚咕咚猛灌了很多口,才高兴的说:“大哥,找到了”,我急忙问:“谁?找到了谁?”杨壹说:“你的大师兄江河清。”听见他的答案的时候我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失望的,毕竟找到悲风散人的希望要小的多!所以我更希望先找到的是他。
杨壹说江河清就在长安东市经营一家不大的客栈,名叫无痕居。等了这么长时间,现在才终于有了消息,我自然没有心情再等下去,便和杨壹各乘一匹快马直奔东市,杨壹给我指了指一家客栈说那就是无痕居,我跳下马来,上前见破败的门庭上留有‘无痕居’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于是转身对杨壹说:“这件事我一个人去做就好。”他点了点头,叮嘱我万事小心,便又转身去忙他的生意。
我走进那间客栈,正庭里光线很不好,几张陈旧的饭桌上铺满灰土,整个房间里空空荡荡的看不见一个客人,从房梁上的倒悬下来的蛛网一直拖到了地面,门窗缝里透进来的一束束光柱让这里的气氛更加诡异阴森。然而这里面并不寂静,因为整个房间里都回荡一阵着很响亮的鼾声。我侧目看过去,只见柜台上趴着个用青布包了头的小伙计,此时睡的正沉。于是我退到门口敲了敲门,那小伙计的鼾声便应声而止,然而他却并不起身,依然把头埋在臂弯,抬起一只手点了点身侧的一个木牌,我上前细看时,那块牌子上只写了八个字:‘本店客满,请投别店’。
于是我走上前告诉他:“我是来找人的。”
小伙计终于肯爬起来,他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这里没有别人,就我一个,不知道你是想找什么人?”
“你们掌柜,江河清。”
小伙计看了看我说:“掌柜不在,你改天来吧!”
我问他:“你们掌柜几时能回来?”
小伙计摇摇头说:“这个我也不知道,反正他经常不在客栈。”
我四处看了看对他说:“你们掌柜回来后,请你转告他:‘五典学宫关门弟子白思夜承恩师之命前来找他议事’”,说完我转身准备出门,这时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很深沉的男人的声音:“请留步。”我回头时此人正是我在风旗镇遇见的那个人,空空荡荡的袖管直直的垂在身侧。
“是你?”他平静的看着我,缓缓发问。
“是我!我们又见面了。”
“师父近来身体可好?”
“他老人家身体还算硬朗”,我不紧不慢的回答。
他又问:“师父托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我朝他笑笑说:“给你带样东西。”
“喔?什么东西”,师兄转身打开了所有的窗子。
我把师父的锦盒拿出来,递到他眼前,他随手接了过去,却在揭开锦盒的瞬间神情骤变,他回头看着我说:“这的确是师父的东西,但是他让你把这个带给我看到底有什么用意呢?”我走过去从他手里接过锦盒,虽然只是极随意的一瞥,却足以使我浑身都剧烈震颤,那个精致的锦盒里,静静的躺着一枚翠绿色的扳指,与我身上的那一枚颇为相似。于是我将那扳指拿出来细细的看,却发现那果然是和我身上这枚完全相同的一枚扳指:大小,颜色,样式,正面的字迹,甚至连侧面的裂痕的角度和纹理都一模一样。我木然的坐进落满灰尘的椅子里,却在瞬间又开心的无法自持——草蛇果然是被冤枉的!
师兄不解的看着我的表情,安静的问:“有什么问题吗?”于是我深吸一口气,从脖子上解下我的那枚扳指递给师兄看。他看见我手中的扳指之后,表情便刷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他把那两枚扳指拿在手里仔细比对,却又怕这房间里太暗看不清楚,抬腿冲出了房门,在阳光下细细的鉴别,不久之后又木然走回房间,无力的瘫坐在落满灰尘的椅子上。“怎么了?”我好奇的问。师兄定定的看着我,表情瞬间凶恶起来,语气冰冷的问我:“你的这枚仿造的扳指哪儿来的?”
于是我轻轻闭上眼,大声在心底呐喊:“草蛇,你的沉冤终于要在今天得以雪洗了。”我回头认真的看了看师兄那张冷峻的脸,平静的告诉他:“四年前,浦昌海畔,一个朋友送的,他是个用剑高手,名叫草蛇。”师兄表情瞬间凝固起来,原先细汗满布的脸现在已经冷汗淋漓。他大口的喘着粗气,牙关咬得咯蹦蹦响,凶神恶煞的咒骂:“禽兽,原来是他。”边上的伙计此时也傻了眼,慌慌张张去烧水泡来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