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想,摇了摇头,“他不认识我,但我听过他”。
“你为了一个不认识的人千里寻仇来杀我?”
“不错”,他笑的很从容!
“这又是何必?”
他再次笑出声来,“你不在江湖,自然不会懂”。
“对,我不懂,你能解释给我听吗?”
他点点头说:“好简单,道义!”
我浅笑:“如果有机会逃走,你会逃吗?”
“会!”他回答的很干脆!
我笑着点头,良久又问:“多大了?”
“十七岁!”他依然回答的很干脆利落。又是十七岁,我回头看了一眼同样十七岁的籍少公,他也瞪大了眼睛看了看我。
我不由又是一阵唏嘘:十七岁,血气方刚的年代!
“我该走了”,我回头笑着告诉他,
“等等,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他着急的朝我喊起来。
“什么事?”
“来杀你之前,有人曾阻止过我,他说你是个英雄,我没信”,他说的很平静。
“这个人是谁?”我饶有兴致的问。
“这个也不能告诉你,不过他的话我现在相信了,你的确不是个一般的捕役,现在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我回头看着他,问道:“什么问题”。
“刚才进来过的人是谁?”他问的很认真。
我笑着告诉他:“长安县令,高云海”。然后向他挥挥手,搭着籍少公的肩膀转身,慢慢出了牢门,他在我身后大喊:“长安有此县令,百姓之福啊”。
我回头再看了他一眼,籍少公也回头看了看他,然后我们三个人一起笑起来!
郭公仲的案子一直拖到了夏天,期间我去见过一次高县令,他说他还没有想好怎么判罚,所以便只能暂时搁置,此时我身上的伤大概也已经好了七成。
这件事情之后,籍少公突然变的深沉起来,他说他突然发现,好多看似遥不可及东西,其实并没有我们想的那么遥远。我笑着问他为什么这么说,他沉默了良久说:“我现在有两件事不能再拖,其一是做英雄,其二是有爱情!”
“爱情?你不会指的是春归梦里人的楚云碧吧!”我睁大了双眼问他,他眯着眼睛笑起来,神秘的对我说:“这件事不要声张,这是只有我们两个人才知道的秘密!”
我笑着看他那一张稚气未脱的笑脸,忽然觉得自己这些年的活的太过于沧桑,仿佛从来都没有年轻过,他们的十七岁竟然会这么美,我无法自持的羡慕,甚至是似有似无的嫉妒。
我一直都自认为我有崇高的信仰,可其实我从来都不曾明白我的信仰到底是什么,看着身边那么多坚持过的人一个一个的倒下,我已渐渐无法自制的麻木僵化!我曾对江湖有过无数的遐想,然而此时我的身份却已将我逼到了我最不愿涉足的死角,眼睁睁看着曾经那些美丽的幻想一个接一个无声的破灭。我想起在五典学宫那些日子,那里是我梦想的起点,六年了,在奔向理想终点的路上,我的每一步都比我想象的更加艰难。我甚至怀疑,在路的终点,是不是真的会有一个叫做兼济天下的圆满的梦静静的在那里等我?我一遍一遍的叩问苍天,生命本是如此平凡的过程,为什么我的生命却偏偏这么复杂?世间普通的狼有那么多,为什么我正好是不普通的那一个;世间平凡的人也有那么多,为什么我又偏偏是不平凡的那一个?
这是多么可怕与彻底的迷失啊?根本无力自救,在那一个瞬间,我的一切都乱成了一团麻。我在长夜里揪扯自己的头发,青灯下,发丝如是雪的飘洒,乌透的青丝里混杂着的根根白发,宛如凝霜已久的枝桠,显得刺眼而浮夸,真的只是因为苍老了吗?或许,心老的太快!记忆便已跟不上生命流逝的步伐。
“大哥?你在想什么?”籍少公一脸惊愕,我笑着告诉他:“没什么,只是有点累”,“那就休息吧,睡醒了就不累了”,我埋头睡下去,闭着眼睛聆听他踌躇满志的摩拳擦掌,感受他志向的萌发,却始终不忍心告诉他:‘理想有多美,现实就有多黑’。
一度蔑视现实的少年,你终究敢不敢无视现实?
樊冬突然推门进来,他摸着下巴说:“刺伤你的那个郭盛要斩首了,三天后行刑,你们听说了吗?”我和籍少公摇了摇头,樊冬接着说:“到底是有来历的流寇,处死都能传的满城风雨”,他摇着脑袋在床边坐下来。我慌忙问:“可靠吗?”他点点头说:“绝对可靠,告示都贴满了”,他看了看我接着说:“怎么,你好像不怎么高兴?”我摇摇头说:“只是觉得可惜,真正的热血侠士,死一个便少一个”,我回头看了看籍少公,对他说:“去看看他吧!”籍少公点了点头,扶着我出门。
他静静的躺在墙角的一张硬板床上,听见脚步便坐了起来,“是你?有什么事吗?”他问的很随意。
“是啊!是我,其实没有其他事,只是看看你”,我也尽量用随意语气的回答他。
“因为我就要被杀了吗?”
“对!”我平静的回答。
“那,谢谢你的挂念”。
我笑笑说:“看来高大人对你挺好,可以破例享受一张床”,他呵呵笑起来,“他是官府里第一个值得我尊敬的人”,
“恩!”
“你不想知道第二个是谁吗?”
“还有第三个吗?”我笑着问。
“目前没有!”
“那么这第二个人,大概就是白思夜吧?”我笑着对他说。
他轻轻点了点头,“如果不各行其道,我愿意交你这个朋友,你呢?”
“当然!”我说的很诚恳,他仰起头笑了一阵,又回过头来看着我认真的说:“假如我郭盛还有一线生机,你会不会抬手放我一马?”
我平静的说:“斩你的告示已经贴的满城都是,这厚重的狱墙你钻不出去,你是要等人来劫狱吧?”
他不说话,只是意味深长的朝我笑了笑。
我看了他好久,认真的摇摇头说:“对不起,即便是拼到尸骨无存,我也绝不手软,除非脱下我这身绿皮”。郭盛朝我竖起了大拇指,然后摆摆手说他困了,我回头看了他最后一眼,悄悄出了狱门。
籍少公静静的扶着我往前走,我推开他的手说可以不用人搀扶了,他抬头问我:“如果有人劫狱,我们怎么办?”
“守!”我脱口而出,于是他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郭盛的事情拖了太久,似乎已经没有几个人记得他的来历,在行刑之前,没有人能想起加强戒备,但我坚信,在剩下的三天里,一定会有惊心动魄的事情发生。
县衙来人传唤,说高大人要见我,籍少公忙扶着我去了高大人住的地方。看见他的时候,他还是穿着往日的那套青色的平服,背对着夕阳站在院角,他听见我进了院子,便回过头来上下打量我一眼,温和的说:“伤好的差不多了吧?”我点头说已经不碍事了,他沉吟了片刻,又问:“去见过郭盛了?”我回答:“是”。
“你觉得他该死吗?”高大人问的很平静。
“这个小人说了不算,高大人判案,一定不会失了分寸”。
高大人点点头说:“你猜会有人劫狱吗?”
“会”,我认真的回答。
“按条律,他是必须判死的,但是。。。。。。”,
见高大人欲言又止,我也早已猜透了他的心思,便补充道:“但是留他一命,比杀死要好的多”。
高大人点点头,又无奈的叹一口气:“官匪不两立,谁叫他是刀匪?”他回头看了看我说:“该怎么做,你要自己权衡,我就不多说了,下去吧!你身上有伤,注意调养”。
我慢慢退了出来,随口问藉少公:“你猜高大人什么意思?”籍少公想了想说:“想放他?”他抬头看着我,好久又补充道:“是这样吗?”我摇摇头说不知道。
高大人的意思,到底是什么样的?我该怎么做?真的好难权衡。
然而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毫无意外,而且是发生在白天!当狱卒惊慌失措的在门外一声一声喊我名字的时候,我突然莫名的紧张,籍少公抬眼看了看我,似乎是有话要说的,却最终还是随大家一道出门了。
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兄弟们问我追不追,我点头说:“追”,于是大伙分头去找,我说:“时间还不算长,他们一定也还没有出城,专守十二道城门就是”。他们默然点头,然后才各自急急上路,籍少公说想和我走一路,我想了想,就和他一道去了。
我牵了马,朝小道疾奔而去,籍少公在我身后大喊:“哥!已经追不到了,反身回吧!”我知道他心里怎么想,于是勒住马,朝他点了点头。这时他想了想又说:“这么早回去了没法交代,四处转转再回”,我点头默许,天快黑的时候我们回了捕役房,意外的是,郭盛又被抓回来了,并且又身中一刀,是何伊明和樊冬一起抓回来的。原因很简单,郭盛身上伤没痊愈,路上伤口崩裂了,去找了郎中。
何伊明和樊冬似乎也都高兴不起来,大家都静静的坐在各自的床上,樊冬走过来说:“我们发现了他的同伙,是个熟人,他应该也知道我们发现他了,他逃的时候我们都没有追”。我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没有接话,籍少公却突然一声惊呼:“难道是他?”大家都吃惊的望着他,只有我依然低着头,我想他大概也已经猜出来这个人是谁了,于是大家又都安静了下去。
“要瞒下去吗?”我问樊冬。
“如果都装作不知道,他一定还会来劫狱的”,樊冬面色凝重的说。
我点点头问:“然后呢?”
樊冬看着窗外,想了好久,才说:“然后就劫狱成功,从此风平浪静,皆大欢喜”。
这时所有人的人都抬起头来互相了一眼,他们最终把目光投向我,我问他们:“知道这个人是谁吗?”他们都说知道。我说:“这一次听我的吧!都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于是他们一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