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说这么多次,我上次已经答应你了!”我故作厌烦的说。“你会说话了?”隐娘一脸的亢奋,随之又将脸色沉下去,“那。。。。。。!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会说话这件事,等你变成人形,悄悄离开就是了!明白吗?”她说的很认真,苍白的脸上洒满了从容的微笑。我想了好久,终于谨慎的问她:“你会活着的,对吗?”隐娘依然直直的看着我的眼睛,脸上的微笑慢慢的褪下去,她把头转向窗外,痴痴的看着外面的世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一字一句的说:“活着?你看它们,那才是真正的活着”。‘它们’?‘它们’是谁?这里除了我和隐娘还有别的人吗?我正思量间,隐娘回身一把将我搂进怀里,很紧很紧。我希望她能放声哭出来,可她似乎早已想不起怎么哭,我抬头看她,她笑得一如往常。
我心里忽然一阵莫名的酸楚,也许,她在这西院住不了多久了!这是她给我的最后的拥抱,我轻轻将脑袋靠在她胸前,认真感受她的呼吸与心跳,还有她那淡淡的发香。我坚信,她想要我活着,绝对不会只是因为我能带着她的琴回到长安。
萋萋带着楼兰王和一大群医官慌慌张张的跑进来了,王看着完好无损的隐娘,十二分关心的说:“萋萋说你昏厥了,耳朵里还在流血”。隐娘笑着说只是一点小问题,现在已经好多了,楼兰王却还是硬要派人给她诊病,医官上前端详了一遍隐娘,却都说她身体没有什么异常,估计是身子太阴,开了几味补药便退下了。
房间里只剩下了我们四个,楼兰王目光散漫的四处看了看,起身说了告辞,转身就走。隐娘急忙追到门边,从后面叫住他。“有什么事吗?”他问。隐娘淡淡的一笑,“你的琴很好”,她语气有点激动。他却只是清浅的笑:“你喜欢就好”。“我给你抚一曲吧!”她说的很真诚,于是他欣喜的点点头。
隐娘正色坐在坐在琴前,他坐在她的对面。是他一直弹给她听的那首曲子,她弹的很美,他也听得很入神。一曲已尽,王却还是痴痴的坐在原地,许久才回过神来:“原来你也会这首曲子”,隐娘点点头。“那你知道这曲子叫什么名字吗?”他兴奋的问。
“知道,《凤求凰》”。
“恩!对,是《凤求凰》”,楼兰王点头。却一时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他在哪儿”,她突兀的问。
“待赦狱!”
“他犯的什么法?”
“弑杀王宫随从,盗窃,顶撞大王”!王说完也一脸的失落,他满怀愧疚的看着隐娘,然后把头低低的垂下去。
“他会被怎么样?会死吗?”
王轻轻摇头:“我也不知道”。
“我能为他做点什么吗?”隐娘紧张的问,楼兰王却只是无奈的摇摇头。过了很久,他又慢慢把头抬起来,平静的问她:“如果有来世,你会不会爱上我?”
“那要看你能不能听懂我的琴”,她笑着对他说。
“他听不懂你的琴,你却还是爱着他”,王突然抬高了声音,掩饰不住内心的失落。
“爱?什么是爱?”她反问,王沉思好久,抬起头凝视她美丽的眼睛,迷茫的摇摇头。
“爱是心与心的碰撞,是灵魂与灵魂的相知,这就是我要的爱”。她意味深长的给他微笑,他们四目相对,彼此会心的一笑。
我目瞪口呆,却也瞬间明白,原来这就是隐娘所要的爱,或许这才配叫做是爱,真正的爱不需漫长的等待,不需费尽心机的安排,不需太多的语言,不需伤心的眼泪,不需殷勤的谄媚。它可以一眼万年,可以一语成欢,它只需一个眼神,一个细节,一个微笑,或者只是一句在旁人看来根本就无关紧要的话。
我断定,隐娘对那个半瞎的男人,有的只是感激与怜悯,他费尽心思得到的,只是她的身体。而驯服她心的人,只不过简单的一句:“江南可好?”
“我就要死了”,隐娘轻松地对他说。他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她的话,隐娘依旧笑得清浅从容,不紧不慢的对他说:“是花毒,血飞燕,我已中毒太久,此毒无解”。“不会的,我不会让你死的,我的医官一定有办法的”,他咆哮着打断她。“别这样,如果我死了,替我照顾我的雪球”,她很虚弱,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再次倒下。王默默看着她的双眼认真点头:“我答应你,一定照顾好你的雪球”。看着眼前即将枯萎的隐娘,我的眼泪早已无声落下。王反应过来之后慌慌张张的喊来他的医官,医官们却一个个面如死灰,束手无策。他们连这种毒花听都没有听过,一个个战战兢兢的对他们的王说:“我国从来就没有这种叫血飞燕的花,根本没法调制解药”。王失魂落魄的摆摆手,医官悄悄的退了下去。
我突然想起隐娘脸上那异香无比的胭脂,原来,在看透他那些谎言的时候,她便已经也厌倦了这人间。然而最大的意外是:在她仅剩的日子里,却偏偏遇见了那个能真正听懂她琴声的人。
他起身坐在她的身边,茫然无措的看着隐娘,声音轻轻颤抖着问:“我可以抱你吗?”
“不可以”,隐娘果断的回绝。
“为什么?”他心有不甘的问。
“残败之身,会脏了你的手!”隐娘说话间眼泪扑簌下来。她的耳朵里又开始流血,搭在琴弦上的手慢慢滑下去,明亮的眼睛也一点点趋于黯淡。王将她扶起,帮她擦去脸上的血痕,低唤她的名字,她抬起眼皮轻声问他:“你为什么不早一点来?”眼神里满是幽怨,王来不及辩解,她的眼睛便已无声的合在一起,脑袋重重的垂下来。这个花一样的女人,我心里最最圣洁的女神,她寂然凋谢了!寂然,凋谢了。
王的眼泪终于爆发出来,抱着她余温尚在的身体哭号,而随着他失声恸哭的,还有我。没了隐娘,大漠里从此再无琴声。
王带走了隐娘的尸体和她的两把琴,唯独忘了我。他答应过隐娘,会好好照顾我!
半瞎的男人是三天后回到将军府的。他亲自动手把隐娘的房间打扫干净,一个人静静在房间里坐了整整一天,天快黑的时候,他走出门来,看见蜷缩成一团的我,便俯下身把我揽进怀里:“我答应过隐娘,会好好待你的”。他抬头看着远处的夕阳,一行冰凉的眼泪顺着脸颊落下来,打湿了我的背!我记得这时他第二次抱我,第一次是把我送给隐娘的时候。
这个时候,曾经那些我自认为触目惊心的仇恨已经不那么明显。漫长的等待让我明白了人类太多的痛苦与无奈,我甚至有那么一点点同情他——为了爱情付出的太多,却至终都没有得到过真正的爱。
在爱情面前,他早已焦头烂额,心如死灰,我又何必落井下石,偷偷踹他一脚?我第一次站在他们的角度看待我族人的死亡,站在他的角度,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他的责任所在。从楼兰国百姓的角度看,他已经是他们国家的英雄。可是我却不得不杀他,既然我是月夜国唯一的幸存者,也便必然要成为月夜国的英雄。我到底该怎么办?还是再等一等吧!或许会有两全之策。
没了隐娘的西院,也便死气沉沉起来,那些原先怒放的花儿也渐渐的凋零,空气里充斥着花瓣糜烂之后的恶臭。我受不了那里阴郁的空气,只好每天都慵懒的的躺在将军府门口晒太阳。自从隐娘死后,原本就腼腆的萋萋更加少言寡语,但是她每天太阳下山的时候都会来陪我一阵子,却从来不说什么话。我也是在猛然间发现,她竟和隐娘长了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幽深而又透明,干净的如同九天上缓缓飘落的雪。我拿不出和她对视的勇气,于是,她的眼睛便成为我永远不敢窥视的禁区。唯一让我介怀的是,我曾为了让她去找王,情急之下才说出的三个生硬的“王”字,她竟错误的以为我的那是我的叫声——汪汪汪!
尽然如此,我却还是清楚的知道,她是我在这个城里唯一一个没有理由仇视的人。
楼兰王总算没有忘记隐娘给他最后的嘱托,他总共来看过我两次,然而每一次却都只是远远的看我一眼,又悄悄的走开。或许他看见我便正如我看见萋萋一样,对隐娘的思念会愈发思念,我们都怕这剧烈的思念的疼。
又是黄昏,我像往常一样斜躺在将军府门外,这时萋萋慌慌忙忙的跑过来,在我的耳边悄悄的说:“快跑,将军说要杀你”。我来不及迟疑,布条上的秘密终于被将军知道了!我起身,不顾一切的朝着城外奔逃,我早已无心报复,他却还是不肯放过我。好吧!即使这是他的职责,但如果我和他注定只能有一个活下去,那么活着的只能是我。
他带着他的保命铁骑在城外将我包围起来,我从他们头顶一跃而过,十三个月已让我足够强大,他们的马已经赶不上我的脚步,我不得不放慢脚步,才能让他们勉强看见我的背影。我止步,回头眺望,残阳如血,却早已看不见那座孤零零的楼兰城,四月的春风又一次拂动我整齐干净的毛发。
我没有给他们出手的机会,十位保命铁骑几乎瞬间被我吸干了身上的血,重重的倒进沙土。半瞎的男人显然太高估自己的实力,他错误的以为凭一己之力可以与我一搏。我轻而易举的咬断了他的脚筋,平静的看着他在沙土里挣扎,然后一步一步逼近,他原有的自信与镇定,也随着我的脚步逐渐瓦解。
“雪球”!他轻唤我的名字。我决定让他说完最后的话,这与我之前复仇之心的动摇无关,只是出于对生命的尊重。
我止住了脚步,语气坚定的说:“请叫我白煞”。
他静静的看着我,从容的笑起来,他抬头看着瑰丽的夕阳,语速缓慢的说:“是我杀你族人,但这城里的百姓是无辜的,我希望你能放过他们”。
“无辜?当初你血洗夜月国,难道我的族人就不无辜?”
“如果我没有觉得你们无辜,又何必留你到今天?城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