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心底暗自发问:兰雪晴!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两首风歌迥异的曲子,却有着共同的主题——意外!一是朝气蓬勃的生命之林中一场无关紧要的枯萎,华丽而凄美!一是死寂之谷里幼小的生命最耀眼一次绽放,炫丽而悲壮。奋发抑或沉沦,她的旋律,要么在天堂之天堂,要么在地狱之地狱,因为极端?所以美得令人窒息!所谓意境,便是一把良琴,有幸遇见了真正懂它的人。
那天我几乎忘了自己是怎么从那里面走出来的,直到沿街呼啸的西风将我吹醒,杨壹此时却还是一脸的沉醉,当第二阵风吹过的时候,他似乎也才清醒过来。
他侧过头来问我:“大哥!她的琴怎么样?”我笑笑说:“妙,这是我有生以来听过的第二美妙的曲子”,他吃惊的问:“难道还有人可以比她弹的更好”,我笑着说:“当然”,他便着急的问在哪里,他一定要去听一次。我摇摇头说:“可惜她已经故去多年,当年,每当她在沙漠里弹琴,整个沙漠都绿意盎然”。杨壹惋惜的叹着气问我那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想了想告诉他:“那是个从来都温柔娴淑,却一生都没有停止过等待的女人”。
回去的时候晚月还没有睡,她拉着我们问今天都玩了些什么。杨壹骗他说我们去了他的店里看了看,于是晚月轻轻的点头说:“饭还在锅里热着,你们多少吃点!”我们都说不想吃,杨壹提议明天一起去街上走走,我和晚月都欣然答应,然后胡乱的说了几句话便各自睡了。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我们才发现昨晚下了雪,足有半尺深,杨壹无奈的摇摇头说:“天公不作美!你们今天就哪儿也不要去了,我去店里看看”,于是洗了脸就裹着件棉袄出去了。我和晚月坐在火盆旁边说话,这时候有人在外面敲门,晚月随即跑出去开门。好久没见进来,却听见她在外面叫我,我出去的时候,见她正歪着脑袋站在门口,说门闩上落了雪,现在给冻住了。于是我帮她开了门,只见门外站了个衣衫很单薄的男人,脸色冻得铁青,他腋下夹了个粗布袋子,不停的往手心里哈气,见我出来,便站好了问:“要画么?”
“什么画?”我随口了句。
“铜浮雕!”他不紧不慢的回答。
我看了看他,虽然此时他被冻得脸色铁青,却也没什么奸邪之气,于是我说:“外面冷,进来说”。
他走进来在火盆旁边的一张椅子坐下,从腋下的粗布袋子里拿出来两只手掌大小的铜牌。我接过来看了下,第一张上面刻的是万里碧蓝的草地,中间点缀了一只展翅斜飞的燕子,旁边有一行字:‘燕子归来图’。另一张晚月正拿在手里打量,我也拿过来看了下,这张是青牛烟霞图,讲的是老子驾青牛越函谷关的故事。
“你这画卖多少钱?”晚月问他。
“一千两!要吗?”那人非常平静的开出了天价。
“要!可是我现在没有这么多钱”,晚月似乎非常着急的想要买。我便笑着对那人说:“你开的价太高了吧!”那人摇摇头说:“不高,值这个价”。他转过头对晚月说:“我住在城西六十里的山神庙,你凑够了钱过来拿东西,画我给你留半个月,过了半个月我就另寻买主了”,那人说完略一沉吟,便又把那两张铜牌塞进了麻布袋里,夹在腋下转身走了。晚月跟了出去,那人前脚一出门她后脚就给门关上了。
“怎么会喜欢那种东西?”我好奇的问晚月。
晚月看了看我说:“挺好看的”。
“可是这个价钱也实在太高了,你哪儿来那么多钱?”
“我自己会想办法的”,她似乎是困了,说话有气无力,不等我再问,她便一个人回到房间里睡觉。我看她房门轻轻关上了,一个人在火炉边坐了会,不知不觉打起盹来,才伸个懒腰又哈欠连连,于是也回房里睡了。
不知道睡到了什么时候,忽然听见杨壹在外头喊:“晚月,给哥拿个毛巾来拍拍身上的雪”,然而却听不见晚月答应。于是我下床帮他拿了条毛巾,他定定的看了看我说:“晚月呢?”我指指房间说:“睡着呢!”他点了点头又问:“你们还没吃饭?”我摇摇头说的确没有,他继续把身上的雪扫干净,站在原地打了两个哆嗦,嘀咕着推开了晚月的房门。我感觉好像还没睡醒,于是又回房接着睡,这时只听他在晚月房里面喊了一声,跳出来推开我的房门问:“哥,晚月呢?”“没在房间吗?”我懒懒的问。“没在呀!能去哪儿呢?天都快黑了”,听他这么一说我也一下清醒了许多,起床亲自去晚月房里看了遍,她果然没在。“会去哪儿呢?你今天没惹她生气吧?”杨壹一边问我一边着急的在原地打转。“没,我怎么会惹她,会不会是去买什么东西了?”杨壹摇摇头说:“这么大的雪,我回来路上就没见哪个店开着门”,他头上已经冒出了一层汗。我也紧张起来,“你回来时候看门口有脚印吗?”他急忙跑出去开了大门,我点了盏灯跟出去,门口是街道,人踩马踏,早就分不出来脚印了。
这时我忽然想起来今天那个卖画的人,赶忙对他说:“你回去看看你的钱少了没有”。杨壹不解的看着我问:“都这时候了看那些干什么?”我说:“今天有人上门来卖铜画,要一千两银子,晚月说凑齐一千两去拿东西”。“去哪儿拿?”杨壹着急的问,“那人说是在城西六十里外的一个山神庙”。杨壹忽然一拍桌子大喊了一声:“坏了!”我赶忙问:“什么坏了?”他呼啦一声站起来说:“城外绵延几十里可全是饿红了眼的难民啊!”我才猛然想起,城外的难民还没有安置。也不由发了慌,想了想要去城西离这里最近的是雍门。于是提了刀就要出城,杨壹随手拿了件衣服和我一起朝雍门跑,可惜当我们跑到雍门的时候,城门已经关上了。杨壹急的直跺脚,却也没有办法。我们在家里惶惶不安的坐到天色破晓,又一起去了雍门。冬天城门开的晚,我们就站在门下等,天大亮之后终于有门卒开了门。当我们急急忙忙走出去的时候,看见晚月正一个人静静的蜷在城门外的角落,冻得脸色苍白,抱着胳膊在墙角打着哆嗦,蜷得像一只小小的猫,红色的高领长衫上落了雪,头发上也全是雪。她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她,抬头看见是我们俩走过来,赶紧站了起来。杨壹跑上去把她身上的雪掸干净,又把身上的外套脱了给她披上,牵着她往回走。
“你去哪儿了?怎么也不知道和我们说一声!害我们担心了一个晚上!”因为昨晚过于担心,刚一进门我就向她咆哮。晚月只是低着头不说一句话,杨壹赶忙在火盆里生了火,把她拉过去烤火,心疼的问:“怎么了?”晚月还是不说话,然后猛然扑进他的怀里哭起来,杨壹急忙手忙脚乱的哄她。之后晚月才哭着说她昨天拿了钱准备去买那两幅画,结果一出城地上全部都是雪,走着走着找不到了路了,然后看见很多人,她跑过去问路,那些人把她的钱拿走了,她要不回来,所以就一个人饿着肚子跑回来了,但是回来的时候城门都关了,听她说完之后我终于长吁了一口气。见她冻成那副模样,想上去安慰两句的时候,杨壹已经摸着她的头大度的一笑说:“没关系,只要你没事,哥的钱就是给你花的”。晚月娇羞的低着头说以后不敢了,杨壹便开怀大笑。我几次想开口都没插得上话,三个人一起吃饭,晚月小鸟依人一样紧靠着杨壹的肩膀。我忽然发现,不知从何时起,我们三个的世界里,我总是显得多余。
从那天开始,我又忽然很想再搬出去,却始终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借口。晚月这次回来之后,杨壹就很少再去忙生意,有时间就一直陪着晚月。我便时常一个人去外面喝酒,醉了就一个人去城南的小院。每次走过灿若星河的万家灯火,我都将更加失落,我有一所还算气派的大房子,但是我没有家!贩夫走卒都可以轻而易举就得到的东西,于我而言却是个奢望,即使是用掉我一辈子的时间,也未必能得的到。我会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沉沉的睡下去,后半夜的时候又会醒来,点了灯默默的发呆。无聊!所以把隐娘留给我的那把哑琴拿出来看看,再摸摸那半块墨玉蝴蝶,静静的想一想她曾经抚琴时的微笑或者眼泪,然后又重新把那琴包好。下床看看师父和师兄送我的几块玉佩,把晚月送我的那块手绢儿洗干净了晾在绳子上,回头还是睡不着,又在抽屉里找到晚月送我的三粒红豆,捧在手里看了又看,又担心放在柜子里会不会冻坏了?于是便放在窗台上好让太阳晒晒。
天亮了就再一个人去喝酒,感觉快醉的时候出来在外面叫辆马车驼我回夕阴街沉沉睡去,一觉醒来再一个人上街。那段时间生活悠闲极了,悠闲的让我坐立难安,吃不香睡不好!空虚!似把尖刀,静静划过我的心头。
每当在路上看见神色匆匆的商贩,看见地上慌慌张张奔走的蚂蚁,或者是偶然从头顶飞过的麻雀,我的心里便愈发难受。禽兽虫蚁尚有所为,我不伤不残却总是这么闲着,有时候想再给自己找件事情做做,却始终想不出来当下我还能做些什么。我要疯了,如果不是因为一直闲着,我又怎么会走到哪里都显得多余?
再过几天要过年了,晚月满大街跑着买米买菜买肉,欢欢喜喜的熬汤包饺子蒸馒头,杨壹也给自己系个围裙跑去灶房帮她择菜切肉烧火,剩下我一个人坐在大厅里,手里捧一杯茶,像个傻子一样看着天空中片片黄云,直到那茶凉了,起身倒掉,又斟满一杯。
然而最最让我难受的是吃饭的时候,我连说一句“真好吃”的勇气都没有。
除夕那天晚上,说好了一起聊聊天,可是当吃了饭以后我却忽然感觉困的不行了,便一个人去睡了。想灭灯的时候他们都说除夕夜灯要一直亮着,那好吧!亮着就亮着。勉强快要睡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