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犹未了,灯花一爆,倏地全灭,眼前顿时一片黑暗,但头顶似有微光,注意看时,原来这第二层塔,与塔顶之间,已无阻隔,上下相通,螺旋形的塔梯,则均已颓坏堵死,所以要想到达塔顶,非从第二层起,施展轻功,平拔而上不可!
这时千毒人魔的笑声已止,古塔之中,连半丝声息全无,又恢复了沉默得可怕的那种死寂!
慕容刚打量由此起脚,约须纵过五丈,才能到塔顶,像这样高下,自然难不倒自己与吕崇文,就连南天义,照他在巢湖所显露的那手“平步青云”绝顶轻功看来,也似不足为虑!他自入古塔以来,知道面对武林中第一险诈狡凶人物,事事均是一马当先!此时贸然上纵,危机自然甚大,他岂肯让南、吕二人,以身涉险!肩头微晃,“潜龙升天”一拔便是五丈来高,但把佛门般禅掌力,业已提足,全神贯注当头。以防不测!
但脚点古塔顶层的方砖,不觉一怔,因为那位黑衣蒙面的千毒人魔,却在凭窗远眺,明明听得有人上塔却连头都不回,好似根本就没把这位和他誓不两立的强仇铁胆书生和小侠吕崇文等人放在心上!
这时南天义、吕崇文,业已跟踪纵上,慕容刚真想不到这千毒人魔!居然如此沉稳从容?自己遂也把骤见不共戴天深仇的那种既高兴又紧张的心情,稍微一定,手指千毒人魔出声叫道:“西门当家的!慕容刚与吕崇文应约来此,了断彼此的八年旧债,你何必再摆这些无用排场!赶快划下道儿,我们是条条照走!”
千毒人魔不理不睬,凭窗依旧,慕容刚心头微愠,冷笑说道:“阁下何以如此傲慢无礼?慕容刚与吕崇文,虽然与你有一天二地之恨,三江四海之仇!但仍不屑于在背后伤人,不然三尺青锋之下,你岂不早作了洞胸之鬼?” 。
江南隐侠南天义二度为慕容刚的这种光明磊落襟怀,暗挑拇指,并向慕容刚笑道:“慕容兄!这老魔端的狡狯无伦,我们大概又上了一个大当!据我看来,凭窗而立的,不像是个真人呢?”。
慕容刚被南天义一言提醒,上前一看,果然是个假人,但做得唯妙唯肖,在这样微弱灯光之下,简直难以分辨,塔窗之间,挂有一根长绳,直垂塔下,三人才一探头,树林之内,闪出一个与塔上假人衣着一般无二的黑衣蒙面之人,向塔上哈哈笑道:“铁胆书生果然不凡,但老夫固有急事,今夜无法奉陪!好在我化身千亿,时时不离你等左右,我们前途再见!”身形微闪,没入林内,慕容刚与吕崇文等人空自气愤填膺,无奈追之不及,只得徒呼负负!
下塔以后,寻回马匹,慕容刚越想越不明白,这千毒人魔既然下帖邀约,在这古塔相会,为何又虎头蛇尾,不战而退?
回头一问南天义,南天义沉吟片刻,皱眉说道: “西门豹一生行事,任何人均难以猜测,但在古塔之上的一切布置,却多属戏耍!例如酒中无毒等等,不但与他昔日行径,大相迳庭,且对慕容兄及吕小侠这等深仇,好似并未存有多大恶意,着实令人费解,空白惴测无益,好在老魔说过前途再见,料无虚言,我们沿路多加小心便了!”
慕容刚虽然满腹疑云,但无法解答,只得信马前行,到了一个昌化县属的小镇之内,时值晌午,三人均觉腹饥,方自下马入一家饭店,店家业已迎上前来,满面堆欢,招呼笑道:“三位尊客请坐,小店酒莱均是现成,包令尊客满意!”
霎时送上十斤陈绍美酒,一只油淋肥鸡,两尾鲜鱼,一蒸一煎,还有一碗新鲜蟹糊,一盘荷叶蒸肉。
三人虽然觉得像这样小镇店中,居然在短短时间之内,整治出这等酒饭,太已难得!但因一夜乘骑,颇感饥饿,酒菜又件件鲜美,到口便如风卷残云,顷刻之间,吃得一千二净!
饭罢吩咐结帐,店家陪笑回道:“这酒菜早已有人订好,帐也付清!”
慕容刚闻言面色一变,方待细问那人形貌,店家笑嘻嘻的,自衣袋之中,掏出一个信封,递与慕容刚道:“那位爷说是尊客旧友,极其慷慨,赏赐甚多,并命小人将这信呈交骑黑马的尊客!”
慕容刚又疑心到那位莫测高深的千毒人魔身上,但见店家,手执信封,安然无事,遂接将过来,用竹筷夹出信笺,摊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铁胆书生侠驾南来,老夫忝属地主,古塔之巅,因事爽约,歉疚无已!浊酒粗肴,聊当谢罪,请放宽铁胆饮酌,保证安全无毒!”
下面虽未署名,但一看便知,不出自己所料,果然又是那位千毒人魔!
南天义就慕容刚手中,看完信笺笑道:“我们这顿饭可吃得太过玄虚!难道江湖传言,千毒人魔业已回头向善之语,果然是真?不然任凭我们功力再高,此刻只怕早已魂飞肠断!”
慕容刚冷笑一声,接口切齿答道:“西门豹蛇蝎为心,豺狼成性,数十年闯荡江湖,身背无数恶孽!这种人怎会回头?不过是卖弄他那两下鬼蜮伎俩骄人而已!暂时让他得意,只要叫我撞上,慕容刚若不使他当时碎骨粉身,以慰我盟兄的在天英灵,武林之中,从此便无‘铁胆书生’四字!”
吕崇文闷声不响,珠泪双垂!南天义见自己的几句话,引得池叔侄如此伤感,也觉得不是意思,哈哈一笑,自找下场,三人继续向前赶路。
这日行到建德附近,天已昏黑,四周全是一片坟茔,断碣残碑,荒烟蔓草,秋萤点点,绿火磷磷,间有极其怪异悲凉的枭啸虫鸣,点缀得景色幽森,凄凉已极!
一钩残月,不时为浮云所掩,淡淡柔光,忽隐忽现,慕容刚马上微吟道:“秋坟鬼唱鲍家诗,确是目前光景……”
语未毕,突然听见四外荒烟蔓草之内的那些寒蛩凄切声真如啾啾鬼语一般,彷佛有人在不断低低喊着自己外号“铁胆书生”四字!
第四章诡计太重重 示好何能宽一死
苍天真瞶瞶 横刀我欲荡群魔
吕崇文也自失声惊叫道:“慕容叔父!你看那是什么?”
慕容刚偏头看处,东南方最高大一座坟头的碑上,突然现出一片极淡磷光,磷光之中,并有惨绿色的“铁胆书生对我来”等字样,不住闪烁明灭!
不问可知,又是千毒人魔的一贯手法!慕容刚屡受调侃,蓄怒已深,暗嘱南天义、吕崇文注意四外动静,勿使逃脱,自己却冷笑一声,发话叫道:“西门当家的! 你在江湖之上,也颇有名头,怎的行事均如鼠窃狗盗?这片荒坟,是个大好埋骨之处,你我如山旧恨,正好清还,慕容刚恭迎大驾!”
慕容刚这回势在必得!一面发话,一面缓步前行。
心想四处有南、吕二人监视,当前这数丈方圆,又全在自己目光笼罩之下,这回老魔头便胁生双翅,谅你也难飞脱!
但四周景色太暗,月光又似有似无,慕容刚话完无人应声,走近坟前,定睛一看,知道又是徒劳,西门老魔果然智计绝伦,地形选得太好,此时早已鸿飞冥冥!
原来那座高坟背后,便是一大片长几过人的蔓草,草后黑压压的松林,颇为茂密!碑上字迹想是早以磷光写好,再用黑布蒙住,等自己一行到来,先行学那啾啾鬼语,乱人心神,然后揭布现出磷光字迹,人便随由草中,遁入林内,还往那里去找?
碑上磷光,仍在依稀明灭,慕容刚借着明灭微光,看见碑下石桌之上,用两块鹅卵石,压着一张柬帖!
慕容刚此时对这千毒人魔诡秘难测的各种行迳,反倒感觉有点兴趣!索性缓步走上坟前石阶,恰好掩月浮云已过,清影流光,柬上字迹约略可辨,写的是:“老夫偶因机遇,顿悟本来!近六七年间,埋首深山,忏悔前孽!当日桃林之事,往者难追,久耿胸怀,歉疚不已!贤侄中原仗剑,决意恩仇,其欲搜索西门豹,剖腹剜心之志,不想可见!但自巢湖起始,老夫行踪,每日均不离贤叔侄百步以外,三餐一宿,随时皆可略施薄技,歼此强仇!即以此刻而言,慕容大侠足下,即踏有毒钉三枚,倘老夫不去钉头,任凭慕容大侠身负绝世武功,早化南柯一梦!……”
慕容刚看至此处,蓦地惊心,抬足一看,右足下的石阶之上,果有三根去了钉头的纯钢铁钉!但埋藏极巧,是先把石阶钻孔,埋入毒钉,然后再用钢锯,齐石阶锯去钉头,所以足踏其上,依然毫无知觉!
慕容刚虽然知道他是存心示好,但对千毒人魔这种揣测自己心理之精微,计算自己所立步位及方向之准,也不由得悚然生惧,惊出一身冷汗!稍定心神,再行往下看那柬帖,“……凡此种种,无非显示老夫,委实不愿再造恶孽!但慕容大侠多年茹恨,吕小侠矢志亲仇,老夫亦有自知,决非善言能解!但凭人力,莫问天心,贤叔侄放宽胸怀,且作胜游,南行千里之内,西门豹负责将这段冤仇,作一合理了断!”
慕容刚看完千毒人魔这封柬帖,百感交集,心头一片说不出来的滋味,竟自痴然木立!
南天义、吕崇文见慕容刚这般神情,不知出了什么岔事,双双纵过,看完柬帖,吕崇文向慕容刚凄声叫道:“慕容叔父,当初若不是西门老魔用那人耳毒匣,害死我爹爹,那单掌开碑胡震武来时,根本就不见得能讨便宜,我娘怎会遭那分尸惨祸,追本源溯,西门老魔才是杀我双亲的罪魁祸首,侄儿对他恨重如山,比那胡震武老贼,犹有过之!怎的叔父竟为他几句花言巧语所惑,忘却了与我爹爹的生死之交了么?何况老魔头句句谎言,他说他痛恨前非,不愿再造恶孳,那青阳双煞盂长风和窦一鹗,身遭毒毙,悬尸山林,是谁毒杀的?”
慕容刚被吕崇文那一句“忘却了与我爹爹的生死之交了么?”戳伤心灵,当年盟兄手捧人耳毒匣,惨死寿堂的情景,顿现眼前,蓦地一挫钢牙,英雄泪滴下衣襟,高声叫道:“千毒人魔若尚未去远,请听一言,慕容刚、吕崇文矢志报仇,此心不转,你不必示恩卖好,有何手段?尽管施为!”慕容刚若负盟兄,有如此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