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奇异的深碧色瞳孔,却不是天生的、隐隐透出诡异。
然而,让她一瞬间震惊的,却是这个二十岁少年此刻的神色——依稀间,仿佛有什么同样的眼神从已经模糊的记忆中浮出水面,隔了十年的时空看过来。
“小谢姐姐。”记忆中,那个十岁的孩子端着一盏茶跑出来,仰头看着她。
那样羞涩、孤独、热切而仰慕的眼光……忽然间,一切就清晰起来了。
“你!——”恍然明白了,谢鸿影看着少年脱口低呼,“小玠?”
“小谢姐姐,这次你不要再想走了。”魔宫少主微微笑了起来,眼神是欢喜而热切的,仿佛一个孤独已久的孩子陡然得到了梦想中的珍宝。缓缓地,将手中长剑的剑鞘褪去,抬眼看着谢鸿影,轻轻道:“如果你要走,除非和当年对待我哥哥一样、彻底打败我,然后才能去找那个沈洵……如果那时候沈洵还活着的话。”
谢鸿影不自禁的退了一步,忽然间出手如电、铮然拔出了一位身边魔宫弟子的佩剑,看着眼前的少年,冷冷道:“要困住我?先问问我手里的剑吧!”
―
六、人倚第一楼
已经过去了五天,谢鸿影还没有回到鼎剑阁。
沈洵的神色依然淡定,然而抬头往门外大道尽头看的次数却明显多了起来。
鼎剑阁里已经热闹起来了,江湖令一出、各门各派立刻行动了起来,纷纷派遣了本派的精英人物前来助阵。到处一片喧嚣,只忙的严老盟主恨不得分出两个身子——虽然也在担心唯一孙女儿的安危,然而身为盟主、对着那些纷纷惊问消息的武林人士,老人却一点也不敢流露丝毫的软弱情绪。
“唉,灵儿不过是一个丫头,正邪不两立、江湖大事为先,哪顾的上她?”
这样违心的话说到第六天的时候,鼎剑阁外一骑绝尘而来,却是严大小姐平安归来。
大家都欢欣鼓舞,纷纷去看那个虽然憔悴而归、尘土满面却依旧睁着倔强亮眼睛的少女,然而严灵儿在沈洵的目光中哭出声来,第一次不敢承受自己私心里仰慕了多年的男子无声的询问目光——
“谢姐姐…谢姐姐为了救我,被魔宫里的人困住回不来了!”
一语出,举座皆惊。沈洵向来云淡风清的眼神一变,脱口而出:“什么?”
“谢姐姐对你说,不要再顾她、就当她死了……”倔强的少女,还是第一次当着那么多的人哭得如此伤心,抽抽噎噎地将女子最后留下的话重复了一遍,“她说你是明白人,知道该怎么做。”
听得那样决然的诀别话语,白衣男子忽然有些苦涩的笑了起来——
是啊,我们都是明白人。只是……小谢小谢,取舍之间,你从来都是如此绝决不留余地。十年前是这样,十年后、居然还是这样——然而,和你并肩走的人、却需要多少的力量和勇气啊。
“大家不必担心。”他看着周围议论纷纷的各大门派人马,身为江湖中名望已高的第一剑客,他开口平定了喧嚣,“这次谢女侠重出江湖、本来希望能助一臂之力对付魔宫,不料却深限重围——不过大家不要因为这件事而降低了士气,更不能因为谢女侠被困而投鼠忌器、影响到全局。”
顿了顿,见大家都停下来听他说话,沈洵微微苦笑了一下,那样苦涩的笑意让他眼角乍然起了细微的皱纹:“不必再顾及她。大家要全力以赴、将卷土重来的魔宫驱逐出中原!”
一边的严老盟主定定看着他心中指望了许久的联盟接班人,看着年纪刚过而立的男子嘴里吐出的话,老人眼睛里忽然有了说不出的悲哀——或许,几年来这个年轻人一直推辞着不肯接任江湖盟,怕的也是目前这种两难的情况吧?然而,大难当前,终究是避不过。
“驱逐魔宫!”“正道必胜!”
各派纷纷响应着他的话,被派来的精英多半是少年人,没有经历过二十年前那一场血战——江湖平静已久,蓦然有大敌当前,所有人眼里除了紧张、都有一展身手的兴奋和跃跃欲试。然而,沈洵却依稀可以预见到这场刚拉开序幕的大战背后漫天的血红色。
又是十年过去。大光明宫此次再现中原,定然不会像十年前那般无声无息退去。
然而剑未出鞘,小谢,你却不知凶吉……本以为、在送到了那朵雪莲之后,那个孩子该不会再对付你,所以我那时只说了一句“快去快回”、就让你孤身带着红颜剑去了龙潭虎穴。
——如若我一早知道那个少主的目的不在于那把红颜剑、而在于困住你的话,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这样一个人去黄山赴约,当与你连剑而去、同去同归。
“沈洵,无论如何,你总是能明白我的。”
宛然是她昔日把盏时的笑语响起在耳畔,素衣女子看着他,那双经历过太多世事而显得微微有些倦怠的眼睛里、依然是那样清淡温暖的感觉。
是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也明白此刻我需要做出的决定,并且将坚定不移地做到。
——然而,小谢,我们真的都能明白自己么?
――
如沈洵所料,二十年后卷土重来的魔宫和中原武林十大门派之间、血战才刚刚拉开序幕。
显然是沉寂多年后有备而来,此次大光明宫在少主方玠的带领下,横扫整个武林。趁着各派将精英人手派往鼎剑阁,魔宫少主没有前去鼎剑阁和江湖盟正面交手、却闪电般派出火翼冰陵两护法带领人手分袭十大门派中的衡山、华山、崆峒三派,杀了个措手不及。
江湖盟机构庞杂,人员繁多,各位武林元老在如何对付魔宫方面各有分歧、相持不下。等到十大门派好手好容易在鼎剑阁汇集完毕,另外三派遭到血洗的消息已经传来。
那时、离魔宫重现江湖的传闻惊爆,只有二十七天的时间。
三派之中,衡山、华山分别灭于魔宫左右护法火翼、冰鳞手下,鸡犬不留无一活口。只有崆峒派、一个月后,竟然还有劫后余生、血污满面的弟子奔入鼎剑阁。
阁中各派中人围上搀扶,却惊见那些逃归的人双手筋络俱断,赫然已成废人——然而,虽然掌门被杀,总堂被焚毁,崆峒满门弟子毕竟逃过了灭门的厄运。
“崆峒派不是由魔宫少主亲自带人前去的么?你们怎么能逃出来?”严老盟主看到满堂的伤残,然而心下的疑虑却不减了半分,“莫非有诈?”
“那个少主……那个少主一身功夫简直不是人!可怕…可怕。掌门和大师兄都被杀了……”断断续续地,奔入的崆峒弟子勉力开口,复述当日惨况,“那魔头本来下令要将本门弟子全、全杀了……但是,但是那时候好像有人说了一句话,他就下令停手了。”
“好像?”这样语焉不详的复述,反而让各派人更加起疑,不住追问,“是谁?”
“看不清楚……轿子里面…说话的似乎是个女子。”伤势很重,血流不止,崆峒派的那个弟子声音和神志一样模糊起来,“带着面纱……所以、所以看不清楚……”
“啊?”还待再问,众人簇拥中,那名弟子已经因为血流过多昏了过去。
“什么女子……胡说八道。那个小魔头怎会因了一句话就改变主意?”旁边的青城掌门夏天星愤然——青城虽为十大门派之一,但近几年一直势微,此时闻得魔宫重入中原,自忖本门势单力弱、夏天星干脆封了大门,带着门下所有弟子来到了鼎剑阁。
“不错。”旁边峨嵋派大弟子清仪应和,按剑而起,“这一批逃回的崆峒弟子,我们还是先好生看管起来为好,免得其中有诈。”
不管那些浑身是血的崆峒弟子愤怒抗议,江湖盟中已经有弟子出手将那些人强行带下。
“住手。”忽然间,一个白衣人越众而出,阻止了那群被强行拖走的伤者,淡淡道,“他们该没说谎……先带去治伤,不要耽误了。”
“沈公子?”看到沈洵开口,一众江湖人都不敢如何抗议——毕竟,天下第一剑的名头不是吹的,而且这位也是目前严累老盟主青睐有加的人物。当下,便由另一些人出来,将那群好容易逃得命回来的崆峒弟子扶了下去。
“沈贤侄,何以见得啊?”当众不好反驳沈洵的意见,趁着人散去,严老盟主叫过沈洵,低低问,“你怎么能肯定那些逃回来的崆峒弟子没有问题?”
“是小谢。”沈洵低下头去,沉默片刻,仿佛自语般地轻轻说了一句,“她总算还活着。”
――――――
又一片枫叶飘落下来。素衣女子伸出手,轻轻接住,低下头去看了看落叶。叶茎是齐刷刷断裂的,仿佛被无形的刀剑削过一样。
耳边有细细的曲声,谢鸿影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坐在枫树上的青衣少年。
枫叶如火,掩映着那个二十岁的少年。因为前些日子和崆峒掌门吴深髓的一场剧斗而受了上,他的脸色是苍白的,正将一片树叶削薄了,卷起来放到唇边吹着。头靠在树干上,微微闭上了眼睛,仿佛在享受着这难得的远离杀戮的一刻。
然而即使是这样的时刻,少年身上依然保留着强烈的剑气和杀气,吹出的虽然是低低的曲子,满树的枫叶在无形的剑气中纷纷落地,宛如红雨。
这个孩子、似就像一根无时无刻都绷紧的弦,给人一种危险而焦虑的感觉。
才不过二十岁……但是那样的武功,却居然胜过了她所见过的任何人!
那一日黄山的绝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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