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子。
推着推着,和尚“哇!”的一声,呛出了一口瘀血。
“好了!”
老方丈后退一步,坐下来,脸有喜色地道:“这口血总算出来了,出来就好了!”
阿难和尚大声喘着气,用块布巾一面擦着,一面道:“只当是口浊血而已,谁知道这么厉害,要不是方丈师父手法高明,弟子真还浑然无知,阿弥陀佛——”
老方丈也跟着颂了一声佛号,冷冷说道:“伤你的这个人手劲儿不弱,多半练过磨磐功夫,这是属于北派少林的功夫……难道此人早年出身少林?”
阿难和尚摇摇头道:“这可不像,老师父也见过,就是那天那个姓宫的!”
少苍老和尚点头说:“我知道,见过他……”
说时站起来,在房里来回走了一趟,站住了脚说:“阿难,依你看这些人是干什么的?那个姓诸葛的青年,又是什么人?”
阿难已穿上了僧衣,谛听之下,拧着眉毛,十分费解地道:“不知道,真的弄不清楚,老师父不是说,他们是安南来的珠宝客人么?”
少苍老和尚点了一下头:“实在是很难说……我原来以为那个姓诸葛的是来自京师的宦门子弟,可是看看又不像……说是贩卖珠宝的客商……味道总似不像……那青年后生好大的气派,那样子简直像是个皇帝……”
未后的这句话,倒似把他自己给提醒了,愣了愣,十分震惊地道:“难道他真是?……
阿弥陀佛——这可就难以令人置信了……”
“老师父你是说……”
“不……不……”老方丈呐呐说道:“还没有准儿……”
阿难和尚道:“这阵子安南闹事,听说杀了很多汉人,听说朝廷派了征夷将军朱能到了龙州,这几天龙州城内外,到处都是军人,说是来了好几十万,看来这地方要打仗,不得安宁了。”
*注:据明史载,永乐初年,安南(今日越南)叛臣胡一元父子,杀害了明朝册封的安南国王陈天平,自立为帝,永乐大怒,遣成国公朱能为征夷将军统兵八十万以伐。
老方丈喟然叹道:“我知道了——”
阿难和尚道:“这么看来,这个诸葛公子,或许真的是安南的珠宝商人,因为避难而来到我们这个庙里……也说不定!”
老和尚呐呐地宣了声:“阿、弥,陀、佛……你说得不错,总之,为了庙里的宁静,诸葛施主人住我们庙里之事,千万张扬不得……你要切切告诫本寺弟子,谁要是走漏了风声,从严治罪!”
“弟子遵命!”阿难合十领命。
一霎间,传过来晚课的当当钟响声音。阿难和尚随自欠身告辞,向外步出。
禅房里便自剩下老方丈一个人。
萧萧山风,颤抖着棉纸窗棂,荒山狼号,听来倍觉凄凉。
推开窗户,向着西面偏殿瞧瞧——那里还亮着灯,显然诸葛公子一行都还没有歇着。
老方丈缓缓收回了手,一霎间心绪烦乱,再也不能安静。
他心里藏着一个极大的隐秘,这个隐秘一天不经证实,他心里一天就不能持平宁静。
虽是个跳出红尘的出家和尚,当今大事,却也不曾昧于无知,特别是四年前,本朝天子建文皇帝于燕王攻破京师,城破之一霎,深宫走失的那档子传说,江湖上早已经喧腾一时,众说纷纭,传言之一,便是建文帝来了云贵,这件事证之三年前工部尚书严震直巡视云南在泽州的忽然而死,据传便是严氏在泽州遇见了建文君,悲怆羞愧之下,吞金自尽。
老和尚不是个简单人物,风尘异人也,一身内外功夫,甚是了得,生就侠肝义胆,虽然羁身沙门,却是极有义气,眼前这人诸葛居士的种种异端,在在启人疑窦……两件事扯在一起,运思筹想,莫怪乎老和尚那一颗古井无波的心竟然为之大乱了。
脱下了身上的杏黄袈裟,把一条紫罗绸巾,紧扎腰际,虽是大袖飘飘,却也无碍行动。
老和尚决计要到偏院走走,看看那个诸葛少年,到底是何方神圣?
临行之前,他把半碗残茶泼倒地上,两只脚分别践踏,鞋底既湿,可利于高处行走,即使在滑不留脚的琉璃殿瓦上,也不虞行足滑倒。
外面星皎云净,月色如银。
轻登巧纵,倏起倏落。
不过是三五个起落,已到了西边院子。
这就是被称为诸葛居士一行人所下榻的偏殿了。
老方丈一身轻功极是了得,却也由于阿难和尚的大意负伤而心存警惕,不敢大意。
在他眼里,那个与阿难和尚对掌互伤的宫先生,也许并不是对方阵营里最厉害的人物,真正厉害的人,在他看来,应该是青年居士身边的那个高瘦汉子李长庭。
李长庭这个名字,还是他这两天才探知的。
这个人机智深沉,目光炯炯,那日一见,观诸他几个很小的动作,老和尚即已测知他的不好相与,是个相当碍事扎手的人物。
老和尚今年七十八了,自幼出家,练的是“童子功”,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几十年一天也没断过,只是佛门静寂,与人无争,武术这玩艺儿,也只是拿来强身而已。
却是,今夜似乎多少派上了一些用场。
眼看着他施展杰出轻功——“潜龙升天”,一缕轻烟般的灵巧,已拔上了殿阁。
如果他所记不差,对方那个青年居士便应是下榻在这间殿房里。
山风阵阵,引动着殿檐间落叶萧萧作响。
原来对方青年居士所住的殿堂,十分宽敞,四面轩窗衔接着环有雕栏的平台,地上铺着罗底方砖,月色里景致如画。
此时此刻,纸窗上映着灯光,更似有人在低声说话。
老方丈刚要偎身过去,耳边上响起了沙沙脚步声,一个人由侧面甬道现身而前。他便临时机警,掩藏于石栏之后。
来人手托食盘,长衣飘飘,一径来到眼前,俟到接近佛殿正门前丈许左右,足方站定,却由殿檐暗处闪出了个人。刷地掠身而前,挡住了来人去路。
“给爷送点心来了!”来人站住身子。
后者说了声:“知道!”即由来人手里,把点心盘子接了过来。
来人说:“今儿个的莲子欠火,不顶嫩,怕是不合爷的口味儿,没法子,蔡厨子这两天心里烦,闹情绪!直嚷着住不惯山里,要走!回头禀明叶先生得好好说说他。”
蔡厨子显然是一个人的外号,职掌厨房炊事,话里已有交代,想是他不习惯住在山里,已有离去之意,是以今晚这碗清蒸莲子不尽理想,有些儿欠火。
后来现身的那人“哼”了一声,冷声说道:“告诉他给我放明白一点,别以为出了宫,就没人能管得了他,没有叶先生的命令,他要是胆敢跨出这庙里一步,哼哼!小心他的脑袋!”
说了这句话,转身走向正门,在门外大声道:“爷的点心来了!”
里面有人应着,才自开门让他进去。
嘿!敢情是规矩不小。
老和尚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越加地心里激动,不能自己。
这个人到底是谁?
其实不俟再探,他心里已有数儿了。
乘着那个人送点心进去的空档,老和尚展动长躯,起落之间,已贴近佛殿。
紧跟着一长身,施展“月移星换”身法,呼地袭上了大殿一角。
这里的一切,不用说他熟极了。
身子一上去,往前面一矮,便自掩身于画檐内侧,再不愁为人所发觉。
可喜的是,就在他眼前面,嵌着一扇八角形的通气窗户,据此以视,佛堂里巨细无遗,尽收眼底。
殿房里点着五六根高盏白烛,光焰熠熠。
那个复姓诸葛的锦衣青年,盘着双膝,坐在椅子上,正自由面前人手里,接过夜点——清蒸莲子。
而那个呈送莲子的人,竟然双膝跪地,把一个黑漆盒盘高举过顶。
老和尚心里念了声“阿弥陀佛”,更加认定自己之所料非虚。
原来人前人后,这里的规矩不一,称呼亦是有别。
眼前静夜无人,不必再事伪装,自以本来面目相对应处。
青年居士拿开碗盖,用镶有象牙把柄的小小银匙勺吃着碗里的莲子,才吃了一口,便停住皱眉道:“不烂,不能吃!”
跪着的那人说:“启禀皇爷,蔡师傅这两天身子不好,闹病,换了个人,手艺差了些!”
这一声“皇爷”总算揭开了谜底,所谓的诸葛居士,什么珠宝商人……全是假的,胡诌乱盖,对方锦衣青年,诚然正是传说中流亡在外的前朝天子——建文皇帝。
他的真实姓名应该是朱允炆。
果然他还活着,而且就住在自己这个庙里,甚至于这一霎,就在自己眼前。
这个突然的证实,即使原已在老和尚算计之中,无如眼前面对的一霎,亦不禁带给他极大的震惊,心里一阵子忐忑,说不出的又惊又喜……
“阿弥陀佛,果然是他……是他……”
心里一个劲儿地颂着佛号,一双眸子眨也不眨,直盯向座上少年——少年天子。
虽说是亡命在外,居难之中,这位前朝天子、青年皇帝仍然有其架式,派头不小。
不大习惯将就。
把个青花细瓷盖碗,重重搁在几上,怒声怨道:“这日子真过不下去了,要什么没什么,想吃点什么都不称心……”
跪着的那个人,前额触地说:“万岁息怒,奴才这就去瞧着,看看还有什么好吃的没有……”
“算了、算了!”皇帝挥着手:“下去、下去!”
跪着的人又磕了个头,才自起身,倒退着身子走了。
皇帝忽地转过脸,瞧着一边默坐的叶先生道:“叶希贤,我叫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启禀皇爷!”叶希贤站起来拱手道:“微臣遵旨,已差人打听去了!”
“光打听有个屁用!”皇帝说:“程济呢?去了都半年了,人不回来,总该也有个讯儿吧!”
叶希贤、程济均非无名之辈,一为前朝监察御史、一为翰林院编修,听在老和尚耳里,禁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