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玉琪忽然低呼“七弟”,随听一亨赶过,玉琪低声悄说:“诸位姊妹忙着赶路,明日午后恐要起身。可告余、陈诸兄备一桌酒,明日由我陪往余兄家中饯行。最好请余大哥抽空先来一次,陪客同去。你到天明喊我,并请大姊起身用功,我要睡了。”
阮莲听出玉琪好似醒悟不应堕入情网,知他人本光明正直,虽然一见钟情,爱到极点,但知对方不是寻常女子,他又有恩于人,如有他念,便是挟惠而求,意欲斩断情丝,改以嘉客相待,心想:“像大姊这样人,连我姊妹见了她,都恨不能终日如影随形,顶好一时也不要离开,何况你们男子。这还是在病中相见,没看出她许多好处。别的不说,单她那样温和聪明的性情谈吐,仿佛是一大块吸铁石,具有极大潜力,人一见面,不知不觉被她吸住,你又这样爱她,明早起来,双方见面,你要舍得从此分离,不再见面,那才怪呢!”
阮莲虽只尝了一口药汤,药力不大,也有一点感觉,身上微微发胀,经此半夜,药性已过,人也有了倦意,见众人全都闭目安卧,陈实和方才二人早已走去,只童一亨独坐玉琪床边,倚树而卧,也似睡着。月光已斜,满地清荫流动,花影零乱,显得小妹床前两盏灯光越发明亮,四外静悄悄的,便将双目一闭,也自沉沉睡去。梦中闻得有人说笑,睁眼一看,天已大亮,玉琪、小妹正在林中空地上,各用内功,呼吸朝来清气,吐故纳新。江明同阮菡正在一旁漱口,当中石桌、坐具已全移开。玉琪、小妹都是容光焕发,精神百倍。定睛一看,原来双方所学不同,各有专长,正在互相指点,玉琪一面应答,满脸却是喜容,高兴已极。只童一亨睁着一双睡眼,招呼来客洗脸,一面准备早点,忙乱不堪。想起昨夜情景,二人不知是谁先醒,如何这等投缘?可惜没有看见,悄问阮菡、江明,也是刚起,因听外面掌声呼呼,惊醒一看,二人已在练习武功,并还打过对子,故意笑道:“六哥何时醒来?也不喊我一声!”
玉琪知她灵心慧舌,心事已被看破,恐其不快,忙说:“我下床时天未透亮,正喊七弟升火烧水,不料大姊自在床上用功,并未真睡,见天一亮便自起身。最可喜是大姊共只半夜工夫,人便复原,如非龙九公路单有一定住处,此时起身均可无害。由此起七日之内,药性逐渐发透,真力与日俱增,并还免去好些苦痛耽搁。暂时遇敌,只管动手,越跳动越有益处。只惜见面不久就要分别,不知何日才得相逢而已。因见三妹累了一日,睡得正香,大姊想你多睡一会,没有惊动,并不是我的意思,请勿见怪。”
阮菡、江明见他不住赔话,惟恐阮莲怪他,同说:“六哥太谦,哪有见怪之理?”阮莲心里明白,见玉琪说时有点情急面红,越发好笑,也未开口。二人连练了两个时辰,日光早已升高,阮氏姊妹和江明已先吃过早点,还未停手。后来还是小妹腹饥难忍,意欲稍息,玉琪方说:“小弟真个荒疏,忘了大姊昨夜未用什么饮食,不过吃完不能就练,等余兄他们来了再说吧。”便陪小妹入座,吃完早点,又往附近花林中,游玩了些时,余一、陈实、毕定、归福方同寻来,说无发老人已走。众人原想往见老人一面,闻言好生失望。余一和玉琪身材差不多,人虽中年,英气勃勃。宾主十人甚是投机,略谈片刻,余、陈二人便请来客同往赴宴。阮莲见童一亨也跟了来,笑问:“你也同去,谁看家呢?”一亨笑说:“休看这里荒山野地,自从陈二哥来后,同了诸位兄长开荒搜杀,方圆百里内的野兽差不多被我们杀光,外人更走不到,便是昨夜贼党,也未被他深入。六哥在此养病原是暂居,余、陈二兄那里风景更好,六哥病愈之后就要搬回,同享清福。少时便有人来拿东西,用不着再来了。”
众人边说边走,余、陈诸人因听无发老人说起江氏姊弟身世经历,比近日所闻还要详细,互相称赞。玉琪对于小妹情有独钟,更不必说。小妹因昨日后半夜用功时不听玉琪动静,早来起身,彼此对面,觉着玉琪少年英俊,相待虽极优厚,言动拘谨,除对自己格外关切,并无丝毫失礼之处,又是那么文雅温和,老诚已极。后来同练武功,见他所学另有专长,易攻易守,乃峨眉派嫡传,刚请指点,立时应声,尽量施为,毫不掩藏作伪,并说“此是师门嫡传,变化甚多,别位师兄均未得到真传。我虽然年轻,因得师长钟爱,所学最多,无奈身染奇疾,病在心腹,不能用力使气,内有好些手法,又非口传所能学会,中只余师兄得了一半传授,学时丝毫不能疏忽,原定病愈之后,与众同门,一同学习”等语,自己一个外人,彼此师长虽都相识,门户不同,难得这样尽心,知无不言,就这一早晨,得了不少益处,再想命是此人所救,一点也不居功,不由情分渐厚,疑念全消,踪迹上便亲密起来。余、陈诸人因受无发老人指教,本有用意,上来一同说笑。走不多远,渐渐两三人做一起,分散开来。
阮莲见阮菡、江明好似昨日约好,上来便自分开,一个同了毕、归二人做一路,一个先和小妹、玉琪、余一四人并肩说笑,走不多远,余一忽然借故离开,去和陈实走在一起;阮菡似因李、江二人越来越亲近,不愿夹在当中,退将下来,恰巧江明因见毕、归二人耳语,恐有什事,也退将下来,恰巧对面,互相说笑了两句,便同前进,不知不觉又聚在一起,由此如影随形,不再分开;李、江二人谈得正在兴头上,自然做了一路,于是四人做成两对。阮莲想起姊妹二人何等亲爱,便是江家姊姊,平日对我也比骨肉还亲,她自家姊弟患难同胞更不必说,一旦各人有了情侣,只顾自己说笑高兴,更无一人理我,连招呼都没有一句。而这几个主人仿佛预先商量好似的,口说陪客同去,只玉琪算是陪着小妹,余人全都自顾自走开,相隔少说都在丈许以外,剩下自己一人孤孤单单,想起又气又笑,暗骂:这班男人家,一个好东西都没有,越有本领的人越坏!
忽听身后微微叹息,回头一看,正是童一亨,手持一支月牙钩,跟在后面,好似有什心事,一张又宽又扁的脸,配着细眉大眼、凹鼻阔口和一双又厚又大的耳朵,摇头晃脑,皱着一双细长眉毛,形态越发丑怪,由不得啐了一口。正没好气,忽然想起此人甚是忠实,昨日累他忙了一夜,今早天还不曾亮透便起来烧水煮饭服侍大家,和奴仆一样,人家一番好意,都是一样人,不过生得矮小貌丑,如何对他这样讨厌?再看一亨,从头到脚已全换上新的,貌虽丑怪,人却收拾得干净已极,连脚底一双半旧快鞋也无丝毫尘污,回忆前情,不好意思不理人家,故意又啐了一口,然后回身问道,“你怎不和他们一起?落在后面,又无敌人,手拿兵器作什?”
一亨见阮莲似有厌恨之容,本想往旁避开,忽见改容笑语,转身喜道:“三妹你不知道,我从小孤苦,受尽人间恶气,幸蒙六哥由地狱中将我救出,传我武功,才有今日。我当他亲哥哥一样,自比别人恭敬听话。诸位兄长待我虽好,但我自知貌丑、慌张,平日老和六哥一起。他们人太聪明,好些事我做不来,更不会用心思,无形中显得疏远,其实还是自家弟兄,并无亲疏之分。平日我和六哥形影不离,今天他有了朋友,好似不喜有人在旁,故未上前。又知这一带毒蛇颇多,最厉害一种名叫五寸红的小毒蛇,身子并不大,藏在深草里面,看去和死了一样,忽然蹿起,将人咬住,便将它斩成好几段也不会松口,牙齿又尖又毒,一咬上人便深嵌入骨,难于去掉,幸而这东西夜伏昼出,否则更是讨厌。只我和归四哥有法子除它,余、陈二兄虽有解药,被它咬上,也是讨厌,那长期的苦痛先吃不住。因这东西照例等人走过方由后面蹿来,咬住不放,我恐三妹为它所害,故此跟在后面。”阮莲只觉一亨心好,也未想到别的,边谈边走,时候一久,不由去了厌恶之念。
快要到达,余、陈、毕、归四人渐把脚步放慢,等后面六人跟上,重又合成一路,所行也是一条山谷,前后十人,分而复合,极为自然,除阮莲外,谁也不曾看出主人是故意。那山谷长只一里,形势险僻,尽头还有一座危崖与两旁峰林相连,看去无路,人口门户便藏在危崖之下,外观仿佛大片花草藤蔓。到时余一赶上前去,由花草丛中拉起一个铁环,一扭一拉,那嵌在当中、约有七尺方圆、厚达两三尺、上面满生花草的一扇花门随手而起,现出一个半圆形的深洞,走进五六丈便到外面,眼前倏地一亮,脚底现出大片田野。这才看出余、陈二家所居乃是南山中的一片盆地,四面都是峰峦围拱,当中地势凹下,现出数十顷方圆一片平原。本来风景就好,再经过主人多年辛苦经营,两面峰崖上又有好几条瀑布,不愁无水。水田甚多,山田也有不少,溪流纵横,房舍整齐,花林果树到处都是,风景美妙,令人应接不暇。所有房舍均无围墙,多半建在山腰山崖风景佳处。余、陈两家所居在一片荷塘前面,左近崖上又有两条大瀑布,乃全村溪流发源之所,宛如一双白龙,由半山腰上奔腾飞驰而来,直泻广溪之中,雄伟已极。水烟蓬勃,和新开锅的蒸笼一样,人在数十步外,便被凉气逼得倒退。
江、阮四人见红日当空,天已正午,主人还要留宴,惟恐耽搁太多,当日不能上路,也无心多看。玉琪看出小妹心意,知其不能久留,也不再勉强,同到余家,便请入座。虽是山居,肴酒也颇丰美,江、阮三人酒量有限,只江明一人量好,因有小妹暗示,同推量浅,主人并未多劝。阮莲满拟主人必要挽留,不舍分离,后见玉琪说笑自然,除对小妹比别人注意而外,别无表示,也不再似昨日那样拘谨,小妹说走,并未挽留,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