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纷纷揭竿而起。
固然内里也有极恶穷凶的巨贼大盗乘机起事,大部分还是民怨沸腾,民气所集。因为君主暴虐,只知自己穷奢极欲,把亿万人民的性命看得连猪狗都不如,任凭权阉巨好、贪官污吏随意屠杀,残酷凌虐,压迫得气都不能透。本已无法苟延残喘,还要无故受刑,家败人亡,惨痛烦冤无可告语,一班贪官污吏再上行下效,土豪恶绅倚势横行,从而推波助澜,火上加油,以致闹得全国骚然,没有一片安静土地,为历史上添出许多惨痛遗迹。
直到清兵入关之后数十年,好些地方还没恢复一点元气。受祸最深的便是四川。(彼时形势与法国路易十六、人民革命好些相同,一样荒乱多年,流血太多。人民渴望安息,清室占了民心厌乱的光。得手以后,又得了几个大汉好之力,知道分化怀柔,于是在从善政之后为善政难、从稗政之后为善政易、盛难为继、苦易施恩的原则下,居然成功统治了三百年。所行所为,看去人民比明末人所受痛苦减少得多,但是君主专政之外还加上许多愚民政策,以致民气消沉,不能赶上时代。封建遗毒流至今日方始有逐渐消灭之快,而广土众民的前途也将大放光明,眼看以后地无弃利,人无弃力,各安所业,苦尽甘来已不在远。假使彼时那些有名和无名的民族英雄推倒明室以后,为大处着想,以亿万人民心志为念,不存自私自利的封建思想,我大好国家,岂不早将几千年以来的君主独裁取消?即使没有今日这样丰功伟烈,至少民智民力要增高多少倍,早已成了字内最富强的国家,何致发生鸦片战争以后那一连串的侵我土地、杀我人民、抢夺我财货、强据我宫室、奸淫我妇女、威逼我赔偿,许许多多说不完的惨痛史实!)四川好好一个天府之国,闹得赤地千里。成都那么繁华富庶的地方,竟会井灶无烟,人迹渺然。清廷派去的官吏竟不敢住在城内。杀戮焚掠之惨,从古所无。
当此之时,却出了好些高人奇士。为首一人姓朱名由崙,说起来也是明朝宗室,但他父亲朱常湜乃明神宗宫妃所生幼子,本是皇家贵胄,但是身具异禀,聪明绝顶,更喜周游名山大川,尤爱习武,常时放着亲王不做,带了一两个教他武艺的名武师,私自微服出游,仗着乃父终年不理朝政,乃母因神宗起初几年爱这少子,特命移居王府,以便教养照护,人又贤能,几次严命告诫,常湜偏不肯听,闹得王府之中竟是一班黄冠野服和许多穿着破旧的人往来不绝。外面谣言甚多,实在无法管教,便去奏明神宗,随便要了一个名目,前往四川去见蜀王,就便考察各地府官贤否。
神宗忽然想起爱子已快成年,召来一看,竟是文武双全,应答如流,越发欢喜,便降特旨,令其宣抚西南诸省。常湜以亲王之尊,又是钦差大臣,照例应有许多王官府兵随同护送,声势煊赫,宾从如云。他偏不要,再三面奏,说目前到处天灾水旱、官贪民怨,此行志在访查民隐,这样铺张,下情必难上达,官府得信,也必设法掩饰恶迹,现在国库空虚,何必多此浪费?并说自己武功颇好,不是常人能敌,无缘无故怎会有人侵犯?只请发下圣旨,由他带上几个亲近而有本领的人微服前往,既可省去不少费用,又兔耳目不周,带去的人太多,骚扰良民,反而有害。
神宗自然不肯,后经力求,方允轻车简从,驰驿前往。常湜见减了又减,随行人众仍有五六十人之多,这还是私自作主,没照旨意去办,心中实是厌烦。上来想起泰山、孔林之胜,意欲绕道往游。不料地方官早已得信,知其皇帝爱子,格外讨好,所过之处,官府前接后送,绵亘不断,不论走到哪里,都跟着一大批人。既觉铺张奢侈,耗费民心,心中不安,又觉游山玩水,风雅之事,此行志在选胜登临,增长见识,寻访山中高人隐士,就便访查民间疾苦。照此前呼后拥,人都不得自由,人民更无一人敢于近前,就有怨苦,不得相见,如何考间?
最可气的是两件事:听两位心腹武师暗中查访,这一路之上,人民在苛政暴力与贪官污吏、土豪恶霸压榨之下,已不聊生,怨声载道,而沿途官吏偏在粉饰太平,歌功颂德;有那无耻之徒,明明民无尽藏、人有菜色,偏说是政通人和、弦歌不辍。还有一件,便是自己走到哪里,跟到哪里,入山稍深,峰崖稍微高峻,这班无能的贪官不说他酒色荒淫,无此精力,爬不上去,却说:“殿下万金之体,不应登高临深犯此危险,万一风雨暴作,野兽出没,受了虚惊,岂不上负我皇万岁慈爱之意?我们当臣子的不能力谏力争,也是有负皇恩,罪该万死。”说时仿佛慷慨激昂,如不答应,恨不能以死来争。先还不好意思不敷衍他们,后见沿途所遇都是这些口是心非的无能俗吏,实在气他不过。等到对方絮聒不已,以死自誓,好了装不听见,各行其是;有时心太讨厌,便说:“游山并非恶事,你既如此忠心,仿佛此举不知关系多大,你真照你所说做出一个样儿,我立时回京,不再出门如何?”自己原是一句赌气的话,可笑他们话已出口,自会收回,连像平常妇女赌气要挟假装自杀俱都不敢,立时改转口风;脸皮薄的还咬了牙齿陪同前往,累个满头大汗;几个老奸巨猾、脸厚无耻的大官,索性设法取巧,想了种种花样和假话,自己逃去,但恐万一出事无法对待,却令手下小官随同护送,明暗都有。
经此一来,山中居民早被轰开,一个人也遇不上。就有高人异士,看见自己大队人马游山这等俗恶势派,也早避开,如何能够寻见?连去儿处都是如此。越想越恨,断定照此下去,休说访问民间疾苦,连山也游不成,实在气得没法。少年任性,也未细想,到了河南,游完汴梁,便和豫藩商计,将所带的人留在河南,假托养病,仍照原来心计,只带两个心腹武师,微服上路。先顺黄河入关,饱览西岳、太白之秀,取道秦岭经褒斜栈道入川,游完岷、峨诸山,再改水路,由嘉陵江顺流而下。为防所带的人随后追来,想作畅游,便对豫藩只说要去私访,就便入川,也未明言去处。不料走了不久,王母忽死,照例自要驰驿飞报,催令奔丧。
常湜这时正在嵩、华二山一带登临逍遥,没有随行臣僚和地方污吏烦扰,觉着心身清快,高兴非常。同行二武师,一名部祥,一名王子端,均是武当派新下山不久的少年英侠,因听小王礼贤下士,为了一桩善举登门求见,因而结交。年纪只大了三五岁,本领虽高,无什经历,官家的事自不明白,本就不耐随从官吏日夜趋奉、酒肉丝竹之扰,巴不得小王离开他们。上来未作主张,反觉小王大富贵中人,居然念切民生,志在山林,实是难得。常湜又是入山惟恐不深,所至流连。等到游完嵩洛,转入大华,部祥比较持重,想起游山日久,小王与官家始终未通一信,又是私自出走,万一朝廷有什旨意,岂不误事?便和常湜说起,欲往探看。
常湜初涉名山,沿途又交了两个高人隐士,正在兴高采烈,恨不得由此长住山中,不与世接,早把皇子尊荣忘了一个干净,人又任性,这些话如何听得进去?笑说:“我平日和飞鸟一样关在笼内,一举一动都不能随便。所见的人,除了皇亲国戚就是朝中大官,左右老有一群讨厌的人跟着,想在风尘中交两个好朋友都办不到,终日烦闷。好容易得脱樊笼,清静了两三个月,如何自寻烦恼,去惹他们?如今父皇多病,不能上朝,任凭几个太监权臣勾结,闹得天下荒荒,黎民涂炭。我年纪大轻,无法挽救,看了空自气愤,途中看见民生疾苦,两次飞骑入奏,音信皆无。可见走时父皇虽有望治之心,无奈权阉把持,受害已深,下情仍是不能上达。母亲告诫之言,果然料中。照我途中所见,早晚非有大乱不可。就这一路之上,为了身带金银太多,便遇见好几次盗贼。如非二兄同行,几难脱身。官道附近尚且如此,边远之地更不必说。想起寒心,真恨不能从此入山不归才好呢。”部祥劝他不听,便说:“小王如不回去,我们约好地方,我往一探如何?”常湜仍是固执不允。
三人重又前行,小王既是虚心好友,郜、王二人同盟师执又多,互相引进,交结了不少异人奇士。光阴易过,不觉又过了大半年。这日走到秦岭,部、王二人因听同门师兄说起小王失踪,朝廷得知之后,疑心死于盗贼和虎狼之口,曾经命人到处搜寻。因为官府庸懦无能,地方上盗贼又多,越来越凶,随便敷衍,一直传到四川,访问不出音信,就此成了悬案。王母已早安葬,豫藩和随从官吏全受处分。幸而豫藩常与权阉勾结,只夺了半年俸,连随从皇官也都占光,未出人命。
常湜出京时因想救济贫苦,曾将神宗所赐金银连同自己私财装了两大箱存在豫藩府中,尚未奏报。部祥探明连忙赶回。事有凑巧,常湜因在秦岭深山之中遇到风雪之险,往庙中投宿,又为贼党所困。蒙一侠女相救,乃青城派女侠虞南绮的弟子杨琼蕤,将他二人救往家中。常湜受伤较重,幸蒙琼蕤由五百里外取来灵药,方始治愈。双方由此发生情爱,成了夫妇。郜祥不知二人途中停留,先往约会之处寻访不见,又往回找,耽搁了好几天才得寻到。常湜一听母亲已死,朝廷越发昏乱,悲伤已极。自己日前又聘有王妃,新婚之际,越发不舍回去。本来连所剩金银都不想要,后经男女三人劝说:“如今各藩王府中都是珠宝山积,豫藩隐匿不报,必想吞没,供其骄奢淫逸。听说褒城过去深山中颇多膏腴之地,如今穷人这多,强横者铤而走险去做贼盗,一班安善良民只好坐听官绅恶霸宰割,民不聊生。何不由你写下一信,将那两箱金珠取来,一面救济穷苦,一面觅地开垦,先开出一片世外桃源以作根基。遇到机会,推广出去,固然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