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着江波,分外好听。同时瞥见一个白衣渔人独坐船头,手把短笛,正在吹奏。后一小童操舟打桨,如飞顺流而下,朝那两头尖的来船对面驶去。双方都快,晃眼隔近。来船好似闻得笛声,忽然停桨相待,只有二人缓缓摇动,与急流相抗。
铁牛见那渔人手中似是一枝玉笛,头戴一顶青斗笠,忙喊:“师父!这不是我们寻的那人么?”黑摩勒早看出那是一个二三十岁少年,又是中等身材,闻言低喝:“你少说话,也不看看他的年纪!”铁牛方想起渔人年貌不对,觉着冒失,面上一红,侧顾胡明,满脸惊疑之容,欲言又止,又听师父“噫”了一声,再往江中一看,两船只隔二三尺,笛声已止。渔人手持短笛,正朝对方发话。双方对说了几句,各自回舟。来船仍往下流驶去,船行更快,转眼驶入水天相接之处,不见踪迹。渔人并未回转原处,只把船一侧,朝南岸彭郎矶一面驶去。
黑摩勒看出曾家来船是来山中生事情景,船上并还带有兵器,其势汹汹,竟被少年渔人几句话打发回去,见那渔人装束,与老人好些相同,又有这大面子,定是他的门人后辈无疑。心方寻思,见铁牛和胡明扶在栏杆上面,互相低语,正想人坐询问,忽听身后有人走动,当是本店伙计,先未在意,刚喊:“你们过来!吃完好走。”身子一转,见那来人正是对门店伙,低喊了一声:“三位相公,方才是我不好,不要见怪,请到对面再吃两杯,免得主人知道,停了生意。”黑摩勒因将吃完,自不愿去。店伙又请本店伙计代说好话。方要坚拒,见那店伙虽然满脸惭惶,并无痛楚之容,忽想起此人已受暗伤,少说也要痛上好几天,还是手下留情,否则早已残废,何以好得这快?料有原因,笑问:“你主人来了么?”店伙带愧答道:“店中此时不卖酒。主人未来,只我一人。这是方才那位道爷对我劝告,自知不合,来请三位小相公赔罪,快请过去,还有话说。”
黑摩勒见他未几句话语声甚低,越知有因,忙算酒账,一同前往。刚到对面店内,店伙把门关好,扑地便拜,哀声求道:“小人冒犯相公虎威,方才半身痛苦,正在苦熬,那位道爷忽然走进,说二位相公乃龚老大公的朋友,小人才知闯了大祸。虽蒙道爷按摩,将痛止住,他说相公本事比他更好,这类内家重手法,非本人不能解破,暂时无事,将来重发,仍要残废。小人还有全家老小,想起害怕,再三求告,蒙他写下一信,命请相公来此解救。”并说:“胡明是船上小孩,受过相公好处,不必避他,但对旁人不可泄露。还望相公开恩才好。”
黑摩勒师徒一听,才知云野鹤果是异人,点头命起,再看店伙伤处,已然治好,至多余痛不曾消完,当日必可复原,本用不着自己动手再治,知是另有用意,故意揉了两下。要信一看,大意是说:黑摩勒师徒不应途中访问,致被伊氏弟兄警觉,跟着又遇一人,得知黑摩勒的来历以及乃父伊商自杀之事,连夜赶回小孤山,朝青笠老人哭诉:黑摩勒是他杀父之仇,故将宝剑盗去,现已追来,请他做主。说了许多挑拨的话。伊氏弟兄并不住在此地,乃是老人记名弟子,奉命去往黄山有事,匆匆覆命。昨夜恐黑摩勒追来,老人脾气古怪,听他说了一阵,未置可否,不知是何用意;连家也未回,连夜坐一快船,往湖口小菱洲驶去。野鹤因知黑摩勒师徒要来,老人天性奇特,最恨人恃强骄狂,又喜感情用事,本领极高,能够飞花击石,摘叶伤人,内功已入化境,比以前七指凶僧法灯还要高明得多,除却轻功未到上乘境界而外,别的全好到极点,决非其敌,幸而他还欢喜聪明机警的幼童,只不犯他的恶,便好得多,甚而肯以全力爱护都在意中。他不喜人在他面前卖弄。方才二人和曾家大船动手,一则事出无心,对方又是想将小船撞沉,万分可恶,自然不致见怪,后用劲功重手法暗伤店伙,如被知道,却非所喜。先还防到老人听了伊氏弟兄谗言,有心作对,势必宝剑更难取回,一个不巧,还要树一强敌;今早起留心查探,老人不知何故忽然离开。二人本应先寻老人说明来意,如今形势已变,最好在此等上一日,到了黄昏月上,命舟童胡明往后山渔村老人平日垂钓之处,暗中探看老人归未。日问寻一僻处,睡上些时,养好精力,以防夜来万一有事,起身之用。老人今夜不回,便是有意避开,便不要再寻他。明日一早,可坐原船,往小菱洲试上一试。伊氏弟兄因觉老人心意难测,知道来人不易打发,身后师长更是无一好惹,也许到了小菱洲,将剑托人保管,自己离开。这两弟兄用心狡诈,阴险异常,老人不肯正式收徒,定是看出人非善良之故。只要应付得好,并不太难,否则难免多出好些周折。老人今夜如回,仿佛事情有望,反面来看,仍是隐伏危机。就许老人受了对方蛊惑,想给来人一个厉害。不过老人好胜,到时只能忍气,无论如何诱激,一味谦恭,以后辈之礼和他讲理,便可有望。至少他见来人年幼,以他本领和昔年威望,决不会随便出手,事虽不成,也必无害。方才曾家来船,本寻二人报仇,竟被老人爱徒黄生,拿了老人玉笛迎上前去,将其吓退,可见老人师徒尚无恶意。否则,恶霸曾三省的师父与老人交情颇深,今日不会出头拦阻。如非发生此事,简直要劝二人当时就走了。过了今夜,如是无望,小菱洲自是非去不可。到了那里,必须小心应付。他那里的规矩,来人只要以礼求见他们长老,哪怕是他敌人,也必以礼相待。不过伊氏弟兄诡计多端,就许怂恿那些后辈出头作梗,上来便将来人激怒,只一口出恶言,稍为动手,立成仇敌,不将那些人打倒,龙、郁二家长老决见不到,就是出来,也未必有理可讲。此行务要格外小心,犯而不校,像方才暗伤店伙之事,万来不得。并说双方虽是初见,渊源甚深,无心得知,意欲相助,此时偏又不能公然出面,只好暗中竭诚奉告,望勿见疑。夜来见过老人,可去半山崖上一见,人如不在,必有书信留下,千万照此行事等语。
黑摩勒看完,大为惊奇,觉着道人年老,却以平辈弟兄相称,老少两辈有名人物中均无此人,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因其口气诚恳,仿佛关心已极,不由有些感动。只是说得青笠老人和小菱洲那两家人如此厉害,以为言之过甚。心想:此人和我多半师门渊源,人家好意不可辜负,且照所说相机行事,反正对方非师非长,如其故意欺人,倚老卖老,说不得只好与之一拼了。想了又想,主意打好,也未多说,在店中又吃了几杯好酒,付了酒钱,走往无人之处,再向胡明打听老人住处。
胡明答说:“老人在孤山住了好几十年,至今仍是一口川音,孤身无儿,但有两个好徒弟供他衣食。一个姓游,开着两家米行,不常在家。还有一个姓黄,便是方才吹笛的渔人,听说是个孤儿,从小便蒙老人收养,老人也最爱他。师徒二人住在后山渔村左近山崖之上。因老人性爱山水,又有徒弟孝敬日用,日常无事,常在江边垂钓,鱼却难得见他钓起。起初人家见他身穿一件本地特产的白葛布单衫,冬夏常青,腰间挂着一枝玉笛和一根短玉杖,多大风雪,也不怕冷,只下雨雪时,戴上他那一顶青斗笠,老是对江凝望,像有心事神气,遇到春秋好天气,或是月明之夜,必将身边玉笛解下来吹上一阵。人都奇怪,后来问他,说是五十年前得了一场病,由此不畏寒暑。众人见他别无异处,人又极好,他那徒弟对人更是义气,有求必应。日子一久,山上下的人全都对他恭敬,称他老大公,极少有人寻他。听我祖父说,从年轻初学驾船时,每到孤山,定必见他手捏两个铁桃,在江边石上垂钓,一晃数十年,从未见他换过地方。当祖母、母亲去世时,还曾受过两次无名人的周济,都是头一天无意中向他诉苦,他说:‘人都绝处逢生,只是好人,天下没有过不去的事。你回去看看,也许有什救星。’彼时我爹尚在,祖父当他说笑,也未理会。等载客人回去,到家一看,果然有人送来银子,推说祖父托他带回来的,未说姓名,放下就走。来人与他徒弟身材神气差不许多,只有面色衣服不对。第二次又是如此。疑心是他所为,前往探询拜谢。未容开口,便被拿话岔开,我祖父原是老江湖,由好些地方看出是他令徒弟送的,知其异人,不愿泄漏,只得退了回来。去年父亲死后,才和我说,命我遇时务要恭敬,不可向人提起。近来实在日子难过,昨日提议前往求他相助,被祖父骂了一顿,说:‘我家如今人口已少,还有一条船,就卖了去也能过上一两年。我如非有点骨气,怎会被老大公看重?如何不知上进,两次受恩未报,又去明求周济?’我原因祖父年老,日子太苦,常受人欺,自己年小无力,才有此想。今日一听恩人是往孤山,本想相机见他,下船时因祖父再三告诫,方始作罢。如非二位恩人对我大好,又是为寻老大公而来,这些话一句也不敢说了。”
黑摩勒听出胡氏祖孙与老人相识,因忙着把事办完,赶往武夷寻人,不愿久留。心想:早晚一样,也许老人已回,何必非等黄昏?便先回船;胡老已然上岸,由一相识山民代其照看;便教了胡明一套话,令其往探老人归未。
约有盏茶时刻,胡老忽然赶回,面有忧疑之容,上船便道:“果然二位恩人回转,差一点没有误事。”铁牛听出有因,问:“怎知道我们回船?”胡老低声答说:“方才恩人走后,正在船头吃泡饭,忽见一少年人走来,说:‘老大公现在家中,有人往见;可往寻他。’说完忽然走去。我因老大公终年江边垂钓,今日初次不见他人,心正奇怪,以为命人唤我,忙即赶往。先听江中笛声,刚到路上,便见他的徒弟,由侧面芦滩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