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初次不见他人,心正奇怪,以为命人唤我,忙即赶往。先听江中笛声,刚到路上,便见他的徒弟,由侧面芦滩旁驾一小船,匆匆走过,朝我摇手招呼。船走太快,也未听清,少年人早走没了影。我知老大公住在渔村后面半山坡上,轻易没有外人登门,再说终日人在江边也见得到;人虽和善,脾气古怪,连本村的人俱知他不愿人去扰他,十九不曾去过。以为今日唤我必有事故,到了门口,才想起来人话未说明,又未同来,万一不是喊我,以前又听本山熟人说过他的古怪行径和好干净的习性,不敢冒失,在门外立了一阵。先前那人忽在坡下走过,朝我打手势,意思令我不要走进;跟着又有两人匆匆走来,都差不多年纪,指着我说了几句,便同往江边走去。相隔颇远,看去好似有什急事光景。我不知他们是何用意,心中奇怪,本来要走,因听里面静悄悄的,门窗又都紧闭,不似有人在内,心想:难得来此,又知老大公是位异人,以我猜想,年纪少说也当过百。一时好奇,先在前面隔窗偷看,见里面窗明几净,琴棋书剑样样皆全,决不像是渔人的家,越想看个底细。心想:今日原是有人唤我来此,就是听错了话,未喊我来,被他撞上也有话说。又往后房绕去。他那房子在一竹林之中,开问甚大,四面皆窗,作梅花形;当中还有一间,上面有一小楼,形式特别。我在房后看了一阵,只见到几件奇怪兵器,除对江一面有陈设外,下余多是空的。内有两间,室中立着一些木桩;墙甚坚固,不是大块山石建成,便是极厚木板。好好的墙,靠山一面却钉着许多铁钉。最奇是还有许多大小木针,那么坚固的石墙木壁,不知怎么钉刺进去的?跟着闻到一股香气,似由当中室内透出。我自不敢冒失入内,正打算由房后绕过,忽然发现当中小窗有烟冒出,檀香气味更浓,轻轻掩过走一看,室中乃是神堂,香案上放着许多鱼肉酒菜,当中并还供着三个人头。老大公孤身一人,闭目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小人从小往来江湖,也知得一点事故,当时想起昔年所遇怪事,也和今日所见差不多。那人原是无心撞上,后来几乎为此送命,吓得当时退回;以前我曾受过老大公的好处,本来不敢走口,归途正恨那少年人无故引我上当,幸而未被老大公看破。忽被一位道爷唤住,给了一两银子酒钱,令我转告,说他方才的信,内有一半受人之愚,所寻的人并未离山他走;另外两人实是刁恶,也是方才刚走。他此时有事要走,今夜不能与二位恩人相见。事情似乎有望,但非小心不可。并说所寻那人行辈甚高,就是服点低也决不为过等语。说完刚分手不久,又遇孙儿,才知二位恩人寻的说是老大公。道爷姓云,孙儿先也见过,恩人正令孙儿前往探看,事关重大,非见老大公不可。想起世代单传,小儿早死,只小孙儿这条根,如非二位恩人,方才早被贼船撞沉,老小都没有命。孙儿又再三力说,知道恩人心好,就和老大公是一家,也不会怪我走口。如今照实说出,我已令孙儿仍作不知,往他垂钓之处探看,又补教了几句话。少时如去,千万不可露出我已去过的话。”
黑摩勒闻言,大为惊异,暗忖:老人如是隐名大盗,或是江湖上的邪教中人,卞师兄所救少女不会那等说法,云野鹤也不会说得那么慎重。可惜上路心急,未向少女细问,车三叔又先起身,否则,这类人物断无不知之理。如是奇侠异人,形迹不应如此诡秘,并且供那人头作什?回忆连日见闻,好似车卫成见未消,好些话都是知而不言,方有一点醒悟。又想伊氏弟兄为大盗伊商之子,乃父何等凶残,子孙决非善良,老人既肯收他为徒,曾三省一个恶霸,横行江湖,为恶多端,老人也不过问,又与恶霸之师交厚,照此为人,也未必是什纯善一流。如其年辈虽高,不是真正道德高尚的侠士遗老,又非师执尊长,任他多大本领,斗力不成,便以智取,断无向人服低之理。云野鹤一见投机,萍水相逢,如此关切,不便负他盛意。上来自应忍气,如其欺人太甚,忍无可忍,宝剑不在此便罢,否则说不得只好与之一拼了。因料胡老先后所遇三少年人,必有伊氏弟兄在内。这等行径,许是发现自己在此,欲以阴谋诱使上当。但是对方如此深心诡诈,又有一个同党,定必分人尾随,在船与否,不会不知;尽可令同党途中引诱,前往上当,何必假传老人之命,将一个不相干的船家诱去?一直无人出现,是何原故?略一盘算,答应胡老,决不泄露前事。
正告铁牛去时如何相机行事,胡明已自归报,说老人今日并未垂钓;后向村人设词打听,都说已走;归途遇一相识老渔人,假说家中贫苦,欲向老人求助。恰巧那人也受过老人好处,双方一谈,才知老人每年小姑庙会的第二天,照例闭门不出。因是全村渔人都常受他师徒接济,平日奉如神明,只不对外泄露,他那地方,也无一人敢于人内。老人闭门不出,只有一日向不许人惊扰。又值庙会热闹,村中男女都要前往游逛,相处年久,俱都知道,谁也不会在当日前去惊动。黄昏前后,老人仍要去往江边垂钓,当日仍可见到,令回等候,傍晚再去。
黑摩勒听完前情,因对方正有背人的事,去了也未必见到,只得耐心等候。当日庙会,又值月圆之夜,天气更好,游山的人甚多,江中时有舟船往来,江波浩渺,风帆片片,景甚清明。师徒二人都是年轻好动,和胡氏祖孙谈了一阵,觉着无聊,一看日色偏西,快到时候,想起云野鹤十分奇怪,铁牛便说:“他那口音甚熟,极似井孤云隔崖应答时所闻,但又不是南方口音,想不起哪里听过。”黑摩勒闻言提醒,再想前后两人口气相似,都是那么关切,如是一人,得他随时暗助,再好没有。心中一动,欲往陶公祠探看,就便游山,如其不遇,往寻老人也正是时候。山径已先问明,为防老人先出垂钓,或有什事,仍命胡明去往探看,一面留神胡老所遇三人,是否尚在山中未走,有何举动,随时往陶公祠一带送信。师徒二人随同起身。
陶公祠相隔西南方渔村不远,内供晋代名贤陶渊明,年久失修,庙字已半残破。野鹤所说竹楼就在祠旁崖腰柳林之中,上下两楹,倚山而建,俯视江中风帆沙鸟,浅岸渔村均在足下,历历如绘,风景佳绝。内中住有一个留山读书的少年文士,人甚俊雅,不带头巾气息。师徒二人才一入林,便听书声琅琅,与风涛泉瀑之声相应,甚是清朗。见面一谈,才知少年辛回,乃江乡寒士,孤身一人。因爱当地山水清幽,来此建一竹楼,读书隐居,和野鹤昨日才在江边相识,一见投缘,结为朋友,延来搂中暂住。野鹤清早出外,下午回转,说有要事,须往南岸彭郎矶一行,再来未知何日。如有两小友来问,可告以事虽有变,但又发现转机。夜来相会之约,已不能往,前途或可再遇,望照所说,小心应付,小不忍则乱大谋。武夷之行颇关重要,虽不急此数日耽延,及早问明对方心意总好得多。并说来人的师父已被对头礼若上宾,不必挂念,专办自己的事,以防夜长梦多等话。
黑摩勒一听,连葛师探敌共总不多天的事,俱都知道,越发惊疑。和辛回谈了一阵,看出对方是个文人中的通品,器度识见,谈吐胸襟,更在虞舜民兄弟之上,不由把平日讨厌文士之心又去了许多。两次告辞,均被辛回留住,笑说:“听云道兄说你寻那人今日有事,越去得迟越好。看天色,后半夜必有大风浪,反正今夜不能起身,那人也决不会离开。就是他此时出来,也不要忙,最好闻得江上起了笛声再去。你我今日幸会,何不多谈一会?”
黑摩勒见他意诚,听口气自己的事必已知道,也想设词探询;又知老人出现,胡明必来送信,再说也许能够望见,便留了下来。不料辛回人虽殷勤,对于青笠老人师徒,却是守口如瓶,也不盘问二人来历用意,只以兄弟相称,连姓名都不问,所谈多是当地风景和水旱道路。说话颇有风趣,令人乐与亲近;井还谈起小菱洲也曾去过,仿佛借着闲谈,指点途向风俗,以及龙、郁两家人数多寡,子女善恶。等到回口探询,却说这两家人本不相识,偶以一时机缘,与郁家小兄妹郁文、郁香玲相识,说起当地碧波千顷,翠螺中浮,风雨晦明,景物奇丽,约去游过一次,只知郁家人口甚少,龙氏子孙众多,有善有恶。几位长老极为谦和,但是终年深居简出。后园泉石花木备极清妙,又有高楼,四面汪洋均可望见。轻易不到洲边走动,来人除非知他门中暗号,专程登门指名求见,或是受了他家后辈闲气,被他偶然登楼发现,出来询问,便难见到。洲东南有一片小山树林,为当地最隐蔽之处,却不可去,以防中人暗算,别的却不知道。
黑摩勒师徒知其所说有因,心想:龙、郁两家均非常人。司空叔昔年虽有前朝遗忠烈,尚有几家大姓隐居江湘风景佳处之言,来历姓名也都详言,无此两姓,连我均未听说过。他一文士,怎会与之相识?正待问他如何与郁氏兄妹结交,辛回忽然笑道:“有人寻你们来了。这里有一玉牌,乃郁氏兄妹所赠,请带身旁,万一有事,可将此牌交他,也许能够效劳,方便一点。”黑摩勒见玉牌作六角形,每边刻有篆字,花纹精细,玉质更好;时已黄昏,刚刚接过,未及细看,胡明已寻进林来。唤进一问,说:“老大公已往江边垂钓,面有怒容,与平日神情迥不相同。祖父事前又接飞叉警告,附一纸条,令速回船,不许载客远行,否则必死;上绘两个恶鬼头。先颇害怕,后想怕也无益,索性去向老大公请示探询。到了垂钓之处,又等了一会,老大公才出来。祖父一人上前,对谈了一阵,祖父和我打暗号,事前原曾约定,只一回手摸头,便来通知恩人前往;飞叉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