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维三手握葫芦,方士沖出声喝骂,只作充耳不闻,顺手启开木塞,对嘴引颈,头微一昂“咕噜咕噜”自管鲸吸牛饮起来,霎时葫底朝天,吞嚥之声顿止,显已涓滴不剩,可是化子依旧仰首对着芦嘴,贪恋许久,不舍撒手。
葛瑶姑低声嗤然一笑,道:“看哪,这副穷相,真叫人噁心!”
此言一出,沉闷凝重的气氛,似已化去不少,众人随着微笑声中,老化子已将葫芦放下,吐出舌尖,绕唇一转,咂着嘴瞪了方士沖一眼,道:“你这儿,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化子横跨江、浙、闽三省,长途跋涉一千多里,几时嚐过一滴酒来?”言下,彷彿精神及肉体上,均已受尽了极大的委曲似的。
尚化子话还没完,在场的另外七男三女,俱皆面色凝重,谁也不理化子所言,个个闷声不响,不约而同的齐向孙卓如尸体跟前走去。
其中,要算“冷面阎罗”方士沖的脚步最快,几步便已冲至孙卓如的尸旁,而最慢的,则是瑶莲姑娘!
“冷面阎罗”这位出了名的江湖怪傑,本就生来一张胡瓜形长脸,这时,面色悲戚戚的一沉,脸形益发显得难看,方士沖几步冲到孙卓如尸旁,挨近“小飞虎”慢慢俯身,低头一看,只见,孙卓如一张冠玉般的俊脸,面色已呈紫黑,二目凸出宛似一对铜铃,嘴角上一条淤黑血迹,已牢牢的钉在腮上!
方士沖低头看了一阵,双眉一紧,把一颗亮光闪闪的秃头摇了一阵,缓缓抬眼望望站在身侧的左湘,愤然怒道:“老二,卓如罹难,虽说毙命於赤面老鬼之手,但却不知老鬼究竟用的甚么手法?面色泛着紫黑,却又不像中毒模样;如若只是重手法,震碎内腑,绝不应该血向脸上淤聚呀?难道他还另有一套,未被武林知悉的秘学么?”
左湘闻言,似也狐疑不定,眉峰向上一耸,默默摇了摇头,好像也难於立刻答出个所以然来。
方、左二人,正值疑虑难解之际,蓦然,葛天民兀立对面,犹豫不决的接道:“方大侠,可否把卓如衣襟解开,看看前后胸,有没有甚么异状?”
“冷面阎罗”似被“翻云手”葛天民,一句话提醒,迫不及待的挑开孙卓如胸前上衣,揭开一看,只见孙卓如双胸及腹部,足有二、三十个指头大小的窟窿,直透后心背脊,窟窿之中,一根根食指粗细的针锥,仍然清晰可见。
方士沖正欲探指钩取窟窿之内的针锥,蓦然“铁枴煞星”吕六奇,厉声叫道:“方大侠不可!”
“铁枴煞星”一声惊叫,众人俱是一怔!
“冷面阎罗”知道“铁枴煞星”出言遏阻取针,绝非事出偶然,急忙将手缩回,抬头望望站在右侧的吕六奇,双眉一皱,道:“吕兄弟,难道赤面老鬼,这些暗器里,还浸过甚么奇毒么?”
“翻云手”葛天民,一听吕六奇出声阻止探取针锥,似亦心有所悟,方士沖将手缩回之顷,不禁暗吸一口冷气,心中暗自忖道:“好险!”
心念才将一转,未等“铁枴煞星”回答方士沖问话,情不自禁出声接道:“方兄,真是万幸,如果你的手指,触到针锥,那还了得……”
葛天民话未说完,方士沖身边,霍然人影一晃,一只玉笋般的纤指,电一般疾向孙卓如的尸体抓去……
众人吓得大吃一惊!不约而同的齐声喝道:“你想找死?”
第二十回
妍姝丽 痛悼卓郎
遭毒手 誓志屠仇
众人惊叫声中,转脸冲着出手的来人一看,不由一怔!尤其方士沖,更是盛怒不耐,抬眼望望双膝跪在卓如尸边的瑶莲姑娘,厉声斥道:“你这娃儿可是活的不耐烦了?难道你没听见葛大侠的话么?”
您道罗瑶莲,既然目睹吕六奇阻止方士沖探指触取针锥,她何以却恁般大胆,甘冒奇险呢?
原来,瑶莲姑娘一颗芳心,早已被孙卓如佔据。“鹰爪神”撮合妹妹与“小飞虎”结成两好,自己亦在暗中,心许孙郎,并且誓志:“愿此身生与孙郎共枕,死与孙郎共穴,倘若孙郎见弃,纵然横剑刎颈,也要挺尸孙郎面前!”
当她随着尚化子,在天魔宫外,遇合左湘等人,背负孙郎尸体而出,一见之下,真不次於五雷击顶,脑中轰然一声巨震,几乎在当场晕倒!
这时,瑶莲在神情上的变化哪能瞒得了瑶梅,当她上身微微一晃之时,急忙抢先一步,伸手扶住,才算未曾现出行迹。
瑶梅姑娘乃是贤淑聪慧的少女,姊姊心情,哪有不洞悉之理?眼见姊姊受了这场惨重打击,不由芳心一动,扶着她随同众人在奔回格斗现场途中,凑近姊姊耳边,低声道:“姊姊不必难过,孙郎夭逝,谅是寿年所限,姊姊如不嫌杜郎貌丑,妹愿与姊姊共事一夫,不叫娥皇、女英美於前,否则,请陈伯伯作媒,与岳小侠撮合,你们也是天成的一双,岂不是好?”
瑶莲誓志已定,闻言仅仅报以苦笑,并未立即置辞回答,瑶梅当时,似亦无法估计姊姊的心情,始终困在闷葫芦之中。
一双姊妹,各怀异样心情,随同众人,顺着万丈巖谷底,向南奔了一阵,一气工夫,怕不足有四、五十里,尚化子驻步,放下孙卓如尸体之顷,瑶莲脸色越发显得异样,瑶梅只道姊姊,内心痛苦,并未防及其他,因为彼此尚未正名,心属亦只不过仅是心属而已,还未走到相互负责的境域,岂料有他!
哪知当众人围向尸体之顷,瑶莲把横在心头的誓言,益发坚定如铁,正当苦无良机,与心上郎君同穴并尸,一听葛天民庆幸方士沖手指未触及针锥,瑶莲心中不由一动,虽还不知针锥之内含有甚么毒素?但是触指必死,已是不言可知之事,是以,不待葛天民把话说完,双膝一屈,乘人不备,伸出纤嫩玉掌,五指箕张,闪电一般便向针锥抓去。
众人不知所以,一声惊叫“冷面阎罗”转脸一看是她,不由怒上心头,一声轻斥,顺手一捞,正好抄住姑娘右腕,气得轻轻向后一送,虽然姑娘被推得跌坐在地,却已觉出瑶莲腕上的力道,并不寻常,方士沖一怔之间,疑云顿时罩上心头,一声惊“咦”茫然不解的问道:“莲姑娘,你干甚么?”
瑶莲死志未遂,身被方士沖一送“噗通”一声跌坐尘埃,满心悲戚,这时,再也无力强忍,不自禁的“哇”的一声,滚滚热泪立时夺眶而出,两片樱唇,微微颤动,良久仍未吐出一个字来!
瑶莲姑娘,失声一哭,全场俱都不由潸然泪下,可是,谁也不知莲姑娘与孙卓如究竟有些甚么渊源?除了“小飞虎”罗瑶梅及“鹰爪神”
陈元浩之外,其余诸人俱都面面相觑,愕然相顾!
“鹰爪神”睹状之下,不觉暗暗一叹,心道:“这娃儿,你俩还未正名,怎么就这样情重如癡起来?”心中在想,趋前一步,顺势搀起瑶莲,万般慈祥体贴的圈臂拖入怀中,附耳低声轻轻说道:“莲儿,怎的恁样傻法?你们未得尊长首肯,名分未正,怎能做此呆事?”
陈元浩在说,瑶莲依旧充耳不闻,埋首入“鹰爪神”怀中,只顾痛哭啜泣,宛如受尽委曲的小儿女,见着亲人,以泪代言诉说衷曲一般!
众人一见陈元浩,已把瑶莲安住,无暇立刻追问个中情由,倏又转脸低头,望了孙卓如的尸体一眼,葛天民接续适才未竟之言,又道:“卓如尸体中的针锥,并非别物,乃是“赤面飞熊”老鬼身上那袭貂裘内的针锥,这时针锥内所含老鬼的独门内功“九曲玄玄元英真气”仍然未散,针锥虽说并未浸毒,但是“玄玄元英真气”含在貂裘针锥里面,比甚么毒还要霸道,只要被它触上皮肤,周身血液,全被挤上头部,你不见卓如的尸体的死状么?他定是死在老鬼的“犀渠噬影”掌下,适才你如手指触到针锥,恐怕早已一命不保了!”
葛天民说完,全场俱是一惊!
吕六奇双眉一紧,吸了一口凉气,道:“卓如尸体,论理应该带回赣州,交他恩师“终南三子”才对,现在尸体上针锥仍未取出,而且路隔千里,要跨越武夷大山,崎岖山路,单人都觉难走,再若身负尸体,路上就更必耽搁时日了!”
群雄闻言,沉吟片刻,忽见左湘抬头望了望方士沖,略一迟疑,道:“我看不如先在左近择地寄埋,反正咱们明年上元以前,必须来此一决雌雄,那时事了,再作移柩打算,你看如何?”
方士沖转脸以询问的眼光望望葛天民,又瞧瞧尚化子,见他们都无异议,双眉一紧,点了点头,道:“老二与六奇所言,并非全无道理,人死,入土为安,肩负着尸体,跋山涉水,确非善策,不如就依着老二的意思,在此寄埋一时再说吧,我想明年上元,在场的诸位,还能少的了谁?”
尚维三颔首示肯,侧脸望着葛天民,道:“就这么吧!时候不早了,择地埋好卓如尸体之后,我等最好是在天亮前,赶到甘棠。”
葛天民吁口长气,仰面望望天已泛白的晴空,黯然一叹!道:“也只好如此了!”
“小飞虎”杜英俊盘膝坐在卓如尸体一侧,面无一点人色,呆癡癡的望着众人,这时,一听葛天民同意在此寄埋,眼中热泪,不由夺眶而出,伸手拉起师弟僵硬如冰的左手,翻身跪下,口中淒切切的道:“师…师…师……弟……”说至此处,已然泣不成声,未竟的话意,已被热泪堵住!
方士沖黯然一叹!厉声道:“哭个甚么劲?小夥子,明年上元,踏着你师弟的血迹,再到此走走!留着这副热泪,闲时磨磨手中长剑,免得将来与仇人拚斗时,不能得心应手!”说完,俯身掩好孙卓如衣??,顺手掖入胁下道:“走!找个隐僻妥善处寄埋,免得这班魔崽子毁尸!老二领先开路!”
左湘向四周扫了一眼,见正西边不远之处,大约两箭之地,便是一个斜坡“笑面韦驮”转脸望望众人,道:“跟我来!”声出启步,几个起落,已到地头。
岳小侠这一阵,心情非常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