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际初是第一个被叫进去的,谈话的时间并不长。出来的时候,沈际初悄悄地对着欧阳晓比了个手势,明显地,宋镜感觉到欧阳晓比刚开始如临大敌的模样轻松了许多。她疑惑地回头。
“进去以后,别说话。”欧阳晓只是悄声对她说。
宋镜点头。
甄凉出来后,宋镜敲了敲门,打开,低垂着头慢慢地走过去坐在老师的对面。
高大的梧桐树,叶子已经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分割着灰白的天空。樟树才刚长过三落,深深的绿色覆盖了一小半窗户。蓝色的窗帘挽着一个结,房间里还开了好几盏日光灯,白晃晃的一片。
老师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维持着半低头看着手心里的本子,然后从垂下的黑色镜框后面锐利地打量着她。宋镜坐立不安,想起欧阳晓的嘱咐,安稳下来,看着自己的脚尖,乖顺乖巧的模样。宋镜怕老师,不仅因为她父亲曾经是老师的缘故,也不仅是因为小学时候常被戒尺拍打手心被老师大声训斥,她只是觉得被老师单独叫到办公室训话是一件非常丢人的事情。
“听说你和欧阳晓搞对象?”老师的声音不紧不慢,尾音还奇异地往上扬。
宋镜低着头,有些疑惑,但想着欧阳晓的那句话,抿着嘴没有出声。
老师看了她一眼,收拢桌子上的东西,然后慢慢地说道:“你大概不知道欧阳晓家里的事情吧?”
宋镜一下子就抬起头了。
“欧阳晓他爸爸是这里出了名的商人呢!他的母亲更是有名的美人……”宋镜不知道老师为什么忽然提起欧阳晓的家庭,终究是认真起来。要出去的时候,宋镜说了她进门以来的第一句话:“老师,我会努力的。”老师只是微微地笑。宋镜开门走出去,只觉得外面空气汹涌而来,打了个寒战,还是觉得很冷。
欧阳晓投过来担忧的视线,宋镜微笑了一下,似乎有些苍白。
欧阳晓走进办公室,与宋镜擦肩而过。
宋镜心里忽然充满了悲凉。
很小的时候,大人就教育她,要认识自身的能力,要估量自己的重量,要了解这个世界上你能做的是什么,不能做的是什么,不要试图去改变也许根本不可能改变的东西。宋镜一直,一直不以为然。她努力地、认真地生活,只想要更强大一点,于是就能改变那些不太确定的事情。但现在,宋镜只觉得悲凉。
“欧阳晓,我想问你一件事情。”宋镜靠在天台的栏杆上,看着楼下,说道。
老师的谈话完了,于是到他们俩个的谈话了。有些事情,总是要解决的。
欧阳晓没回答。
不说话沉默,于是就当作是默许。
“……你会不会一直等我来追你?”宋镜低着头,楼下人来人往,一个一个,仿佛褪去了颜色,这个世界只剩下黑白。可,与她有什么关系?她总是想,其他人又如何,只是人而已,坚持自己就好了。
欧阳晓说:“会。”他抬头,直直地看过来。
宋镜笑了:“那我就会只追着你跑。”
欧阳晓说:“好。”
他们说完这些话,先后离开天台。冬天,没有雪花,没有下雨,只有很大很大的风不停地吹着,一直吹着,发丝凌乱,衣角纷飞,有时连眼都睁不开,一个不小心,沙子被风吹进眼睛里,泪流不止。偶尔的阳光,也是刺眼,苍白得刺眼,却毫无办法不去看不去想不去认真努力。
寒假很快来临。
期末考试,欧阳晓稳踞全校第一,宋镜则占了全校第五名,全班第二。欧阳晓越发努力和厉害,宋镜也在努力,却似乎停滞不前了。
在被老师叫去训话后,宋镜和李月玲大吵一架,进入冷战期。考试前一个星期,宋镜抓住李月玲的手到一边说话。宋镜和李月玲跟其他的同学一样,曾经经历过无数次的“我再也不跟你玩了”和“喂!我跟你说,你要是再不跟我说话我就要生气了哦!”这样吵架又和好的时候。宋镜没说别的,就一句:“你还生气不?要是不生气了,这个周末一起回家。”
那天刚好星期三,她们吵架是上上上个星期二的事了,而被老师叫到办公室则是星期一,现在回想起来,宋镜却觉得似乎过了一辈子或者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了,茫然若失。宋镜很想问欧阳晓,老师跟他说了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问,笑了笑,转身下楼。她觉得她做得很对,她们还小。
李月玲说:“阿镜,你不跟欧阳晓了么?”
宋镜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小月,你知不知道他家的事情?”李月玲跟宋镜不同,她活泼许多,知道的事情了解到的消息也多很多。
李月玲不回答,而是问:“你和他是怎么回事?”女孩子天性就比别人要好奇,多一份八卦碎嘴,李月玲能忍到现在实属难得。那也是因为她没找到机会,上次她想跟宋镜吵上一架,可人家宋镜呢?一句冷冷淡淡的话“我没心情,别跟我说话”就把她给堵了。就算李月玲清楚那不过是宋镜心情真的很不好,可话听在耳朵里,有多不中听就有多不中听。现在宋镜心情平复了,当然得抓紧机会节约时间问个清楚了得个明白了。
宋镜低着头,沉默了许久,抬头眼睛直直地看着李月玲,缓慢地说道:“我也不知道我和他是怎么回事。”她停顿一下,语气多了些坚定,“可是我知道我喜欢他,很喜欢,也许已经到不知道怎么办的情况了。”
李月玲先是怔了一下,很快嗤之以鼻:“阿镜,我说你知道喜欢是什么吗?连新白娘子传奇都看不懂的小孩,不要说大话了!”
宋镜这回没有沉默,认真地说:“我知道喜欢是什么,我查了字典,喜欢就是看到对方你会觉得欢喜。”
李月玲咋舌:“什么时候的事?怎么都没听你说过?”
“甄凉来找了我以后,她那天说了很多话可我都不太明白,跟你说又说不到重点去,我就自己去查字典了。”
本来李月玲也只是随口问问,表达一下她的惊讶就好,却没想到宋镜这个家伙还正儿八百地说出确切的时间及理由。李月玲扶住墙壁,对自己说,千万别跟宋镜较真,她的思想不是你这个普通人能理解的。说了那么老半天,最后只能长叹,说:“宋镜,你对事太认真了。”
宋镜歪着头疑惑:“认真有什么不好,妈妈说了认真的人才能干大事。”
“是不能干大事吧!”李月玲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懂一些,不懂很多。说完,她话题一转,正了正神色:“欧阳晓的母亲死得早,听说是因为受不了欧阳家……他们家的规矩,你知道的,那些大户人家……呵呵,现在都说人人平等,可那是说说而已的。欧阳家世代做官,偶尔有人从商,权利财力都可谓是地方一霸。他们家的事情,复杂得很……”
“哦。”
“哦什么?你到底准备怎么办?”
宋镜先是看了看四周。雾色苍茫,冬日的早晨,很清净。她好象想到了什么抿着嘴轻轻地笑了:“我会努力长大努力跟上欧阳晓的脚步的。”
“就这样?”
“恩。”
“想跟他在一起?”
“恩。”毫不犹豫,坚定地回答。
“还想结婚?”
“恩。”脸红了红,语气还是很坚定。
“居然连这都想好了还敢跟我说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什么?”李月玲连忙打住话头,狐疑地上下打量宋镜,说:“阿镜,你今年才十岁我没记错吧?”
“小月的记性很好呢。”
“那你想那么多干吗?还结婚?!别笑死人了!”李月玲的口气不自觉地差起来。
宋镜认真地辩驳:“与年龄无关。”
“什么?”
“喜欢。”宋镜的回答,那就是“斩钉截铁”的现场版演绎。
李月玲这回是彻底地无语了。
“阿镜。你对事太认真对人又太严格对自己更加,你喜欢欧阳晓我知道我也不会说什么我更加不会反对还是做出伤害你的事情,可是阿镜你知道不知道,现在就决定未来的事是一件很痛苦又很艰难的?阿镜,我把你当朋友,不是像她们那样的,一下子吵架起来就不再说话然后又忽然和好的那一种朋友。我珍惜你,我不想……不想你受到伤害,因为你是那样的好!”
宋镜望着李月玲,使劲眨了眨眼,轻声说:“我知道。”
李月玲叹息,伸手握住宋镜略带冰凉的手:“我会在你身边支持你,如果事情……我会劝说你放弃。”
宋镜说:“好。”
可是在她的心里,她问着自己,经过了三个星期的挣扎,她明白的知道,放弃已经是不可能了,不可能了。
十岁的宋镜跟十一岁的欧阳晓,他们两个人在半年不到的时间到底发生了哪些事情呢?宋镜在那个三个星期里问着自己,她不可以任性不可以胡思乱想,她要为家人着想为未来努力,可控制不住思绪。
她想起那个娃娃脸可爱的少年,歪着头,对着她露出期许赞叹鼓励的笑,眼睛大大的,圆圆的,很亮,仿佛收敛了天上所有的星子一般。星星属于她,无论什么时候侧过头朝向他的方向,都可以看到他和煦的笑,眼角弯弯,分明带些狡黠。他们没有对话,仅仅靠着眼神交流。
“你很厉害!”
“那是当然,你也不赖!”
然后是会心的微笑,眼波流转,小小的脸庞满是骄傲自豪,似乎整个世界都在他们的脚下。他们的世界,存在在那眼神交汇的瞬间,然后变成永恒。李月玲说:“宋镜,你跟欧阳晓很古怪耶!干吗总是在第一时间里注意到对方呢?”那个时候,李月玲还不知道宋镜喜欢欧阳晓这个事实,她单纯地以为,他们只是像宋镜说的那样,宋镜想要追上超越那个小小的矮个子可爱男生。
宋镜只是抿着嘴笑:“小月,没什么的,下意识的动作而已。”
李月玲长长地哦了一声,并不在意。
还有一次,大约是十月底的样子,学校进行了一次体检。其实体检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