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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镜又问:“今日还有什么人去过尚药房。”
二人答道只有王妃的侍女素瓷和崔孺人的侍女玉书,皆是为自家主人取药。玉书先来,素瓷后到,四人寒喧一通,因崔孺人的药先好,玉书先走,素瓷晚走。
独孤镜接着问道:“尚药房内可存有商陆?”二人答是,商陆本有消水肿、祛痰、平喘、镇咳之效,故尚药房中常备。
说话间,另派出的奴婢已呈上由尚药房搜到的几个煎药瓷罐。虽说这几个瓷罐大小模式全然一致,然王太医稍作分辨,便找出内中尚有商陆成份的一罐。
独孤镜乃沉声喝道:“如此,既然旁人没有可疑,定是你们二人监守自做。尚药房中一直存有商陆,这里有含有商陆成份的药罐,物证昭昭,你们可没得抵赖!”
春雨、夏荷听了魂飞天外,夏荷向来泼辣,此时关乎已身性命,死马当作活马医,情急之下对独孤镜道:“不,奴婢想起来了,还有一人十分可疑!”
独孤镜问道:“谁?”
夏荷答“是”,眼光四处游离,终于落在沈珍珠身后的素瓷身上,指着她道:“是王妃的侍女素瓷!”
独孤镜想是意外的“噫”了声。李俶伸臂暗暗去攥沈珍珠手,腕上一紧,她修长细致的手与自己十指相握,有那宽大的袍袖遮掩,没人看见。韩国夫人面上露出得意的笑颜。
听独孤镜问道:“这怎么说?”
夏荷见独孤镜让她继续说下去,仿佛抓住了根救命稻草,急急说道:“奴婢大胆,今日素瓷来尚药房后,曾自作主张让她试了口崔孺人的药。试药之时,奴婢也没十分在意,她若乘机在药中下了商陆,却也难说!”素瓷为早上一时贪嘴悔青了肠子,立时跪倒当地,哭辨道:“夏荷姐姐,你怎能信口雌黄,当时你和春雨、玉书均在场,三双眼睛瞧着我,我怎么可能下药?春雨姐姐,你得为我作证!”春雨一向和素瓷交好,见状不忍,蓦的回想今日之事,磕头道:“回殿下,独孤姐姐,还有一人也十分可疑。”
这扯出的人愈来愈多,独孤镜问道:“还有谁?休得东扯西拉!”
春雨答道:“这个人是尚食房的银娥!”话音刚落,韩国夫人由座上一跳而起,凶巴巴给了春雨一耳光,喝道:“小贱人,休得胡说,银娥跟了彩屏这多年,怎会害她!”
春雨忍痛负气,心中一横,全然豁出去了,对答道:“奴婢并没有瞎说,银娥今日早上为我们姐妹送的饭。为着吃饭,她帮我们照看过火炉上煎制的药品,焉知她是否动过手脚!”
独孤镜正要张口传银娥,突听“轰通”巨响,沈珍珠突由座位跌落在地,玉山倾倒,僵直身子,一动不动。李俶一把揽起她,急的只唤“请太医”,浑然忘却身畔就有一名如假包换的太医。
王太医上前把把她的脉息,摇头道:“大大不妙,王妃腹中的胎儿,只怕也保不住了。”
李俶心惊胆寒,觉环抱沈珍珠的手掌滑腻,垂首一看,竟是满手鲜血。沈珍珠似未全然死过去,双目翕动,滚出一粒眼泪。
沈珍珠从未受过这样的苦楚。仿若回到十年前,她和他少年顽劣,偷划扁舟入湖,山川明媚,江河秀丽,他难得的嘴角一翘,丝许笑容:“不知十年后再游此地,该是如何。”她方才八岁,却少年作老成思,答道:“十年?你在何方,我在何处?”湖浪呼啸奔腾而至,排山倒海之势,“安二哥,安二哥,抓紧船舷!”……她快要窒息……腹中有千刀万剐,耳中如闻刀剑齐戗……一重又一重,将心痛与身体的剧痛剥离去,重叠来,反反复复,无穷无尽……迷糊中玉冠锦衣的少年托着她的头……生命中一些东西,去了再不能回来……殿下,殿下,俶,俶……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李俶终于等到她的苏醒。她昏迷了一天一夜,穿流不息的太医、侍女,端出的一盆盆血水只能让他颤栗。尽管太医说她只是小产,并无性命之虞,他还是这样一天一夜不眠不睡,寸步不离守候在她身畔。如果能这样守候她一生一世,那他是否还需苦心经营?但若不苦心经营,他又能否守候她一生一世?
“俶,”她抬起未被他握住的那只手,轻轻按上他的手背:“对不住,我们的孩儿,是不是……”他俯身托起她,让她枕于自己怀中,道:“是我疏忽,害你受苦。父亲和母亲都来探望过你,刚刚才走。”
她轻叹道:“他们定是失望伤心。”回身与李俶四目相接,双手环抱他的脖颈,在他怀中深深说道:“俶,别离开我,我不能再失去你。”李俶胸中激荡,涌起柔情无限,吻下她苍白的嘴唇。
良久。她开口问道:“素瓷?”
李俶道:“她正为你料理煎药。”
又问:“那银蛾呢?”
李俶淡淡道:“已被我下令处死。”
沈珍珠别过脸,沉默半晌,幽幽吐出一句话:“我实在不知,你为何这般着力回护那个人?”
李俶一怔,稍顷道:“韩国夫人和崔彩屏有意加害于你,反害了自身,正应了引火烧身这句古话,崔彩屏此时已够凄凉,再去怪责,又有何用?”
沈珍珠合上双目,她一直面色惨白,精神倦怠,说话声低无力,李俶以为她又乏了,不再说话,怕引她伤神。岂知她又缓缓的吐出一句:“你明知我说的人,不是崔彩屏。”
她睁开双目,继续说道:“韩国夫人和崔彩屏买通医官,指鹿为马,明知我怀孕却说只是疲劳过度,又怕时日一长,终叫发觉,指使银蛾在我的药中下放商陆。本来我是在劫难逃,尚药房的两名丫头固然年纪小,但谨慎细心,决没有拿药时将我与崔彩屏的弄反拿错之理。这其中,定有人趁其不备,有意调换了我二人药罐。说起来,这个人也算是救了我和腹中胎儿一回。只可惜,救得了运,救不了命!”
她连说一大串子话,气喘吁吁。李俶急急为她捶背道:“有什么话,过两日再说好么?一切都是我的不是!”
她连连摇头:“你,你以为我在盘算你的不是吗?我只是想不通,那个人,既下风香草害过我,这回又救我,是何居心?你任其为所欲为,是何道理?许我不该问,你心中有万千丘壑,原不该我触及。”
李俶因道:“你这是伤心负气之语,我待你如何,你总不致于不知。”突的想到不久之后还有一桩事会让她伤心,停口不语。
第十章 城寒月晓驰思深(1)
光可鉴人的铜镜,梳妆台上几枚花穗、缠枝钗,还盛着她未出嫁前的气息。几案上展开一张徽纸,廖廖两行字,笔搁置一旁,砚台墨汁近干。
炉中火焰渐微,红蕊进房添了块炭,火焰大盛,热气蒸腾,房内明显暖和甚多。见沈珍珠依旧临窗看书,只得开口说道:“小姐,入冬以来天气一日冷过一日,你好歹得爱惜自己身子,尽顾着看书,也得趋近烤烤火才好。”
沈珍珠听了收书笑道:“好好好,我遵命就是!”说着已放下手中书本,坐到火炉旁,“噫”一声道:“今年的炭火不错,强胜去年的。”
红蕊停一停,方说道:“这是,……殿下带过来的,听说是西凉国前几日进贡的,总共才百余条,取了个千吉百利的名字,唤作瑞炭;陛下赐殿下十来条,殿下都带到了咱们府上。”
沈珍珠点头不语,稍顷又去拿书。红蕊跺脚道:“殿下坐了大半日,还在厅堂等你呢,这样冷的天,他日日辛苦过来,你总得见他一面吧!红蕊耿直不会说话你一向知道。依我说,这世上哪里有化不开的结。这回的事,确是殿下对不住你,可红蕊也有眼有耳,你若过于执拗,今后可别后悔。”
沈珍珠听了微微笑道:“红蕊,你长大许多。”背过身,心中长长叹息,慢慢说道:“你去禀告殿下,我不过想在娘家小住,过得几日自会回返王府,让他不必挂牵,刑部公务繁忙,还得保重身体。”
“不回去,再也别回去!”沈珍珠的嫂嫂公孙二娘一脚踏进门,边说边解下腰间佩剑,重重放置几案上。她性烈如火,与姐姐公孙大娘的温婉平顺大不相同,厉声道:“凭什么男人三妻四妾,要叫咱们女人受那种委屈。珍珠,你上回嫁过去,是因我不在家中,不然非得阻挡。现在那李俶朝秦暮楚,已有一妻一妾,更兼妹妹这样的人才,尚不满足又纳侍妾,怨不得妹妹伤心。妹妹,你只管在家中住着,不必理什么皇家、殿下。我前月路经范阳、平卢,安禄山屯粮养兵,反象已现,左右不过一年,大唐天翻地覆。可笑长安城上下依旧萎靡奢华,人人醉生梦死,不知是充耳不闻,还是自欺欺人。我从此不再四处游历,只在家中守着父母亲和你们兄妹,有我公孙二娘一柄长剑,没人能伤咱们这一家人!”
沈珍珠虽知一剑一箫难以仗游天下,难得这份姑嫂情谊,想自己何其有幸,红蕊和嫂嫂固然观点不同,但无一处不是设身处地为自己着想,感触道:“母亲去世后,嫂嫂对我最好。”
公孙二娘爽朗笑道:“谁叫我只有你一个妹子。”
红蕊见机退了出去。
恰在此时,素瓷带了名女婢匆匆走进。沈珍珠瞧那女婢面善,那女婢已纳头便拜,声音中带着哭腔:“王妃,王妃,求您救救我家小姐,只有您能救她了!”
沈珍珠这才省起,此女乃是慕容林致的贴身侍婢之一,名唤萱草。不觉倒抽一口凉气,扶起她问道:“建宁王妃出了什么事?”心中大为骇异,以建宁王李倓与慕容林致的情义,慕容林致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该有李倓出面周旋,哪里会轮到一名小小侍婢巴巴的跑来向自己求救。
萱草答道:“小姐失踪三日以来,我家王爷画影图形,各处张挂,又派王府诸人四处寻索,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