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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图卢兹:法国地名。
4点左右,我慢慢地离开了卢森堡公园,脑袋里翻来覆去在想些事情,心里非常沉重。我喜欢这个公园,人们把它当作一个公园,可它连最开放的地方都充满秘密。我更爱巴黎了,那种爱近乎沙文主义。我爱它是因为我并不是出生在这里,但我选择这里作为自己生活的地方。我被夹在摩洛哥和比利时之间,但我并不感到痛苦,我属于我所献身的国家。巴黎是法国内部的另一个国家。我觉得自己充满了巨大的活力,决心不辱我的职责,勇敢地与精神混乱作斗争。我夸大了在主宫医院当医生的困难,那毕竟是首都最好的医院之一。
长凳上,有几个轻佻的女人,大腿修长,胸沉甸甸的,正试着跟几个衣着讲究、模样可笑的青年调情。他们拥抱的时候就像在吞牡蛎。当我看见两个小女孩捡起一只断了翅膀的山雀时,我猛然醒悟到这样一个明显的事实:费迪南在撒谎。他太可爱了,不想让我担心。他安慰我,所以也隐瞒了什么。一想到这,我立即就天旋地转起来,不得不坐下来。我浑身冒汗,那不仅仅是热的。我擦脸、擦臂,手帕都湿了。这个男人溜了,就像水从手指间漏走一样。前几个月,我还表现得像个难以满足的浪荡女一样,迎合他的幻想,举止轻浮,行为放纵,假装蔑视结婚和持久的婚姻。现在,我疲惫不堪。我生来不是一个接一个换男人的人。这是事实。如果说这种事实不光彩,那也自认倒霉。我的反常之处,在于病理上是正常的。说到底,在爱情上,老一套最糟糕的地方,不正是想避开这种老一套吗?
当费迪南明白我永远不会成为一个放荡的性伴侣,而是一个重感情的女人,一个乏味而传统得可怕的女人时,我相信他会离开我的。我敢打赌他会这样做的。但是没有,他改变了策略:他成了一个多情的男人,紧紧地依附我。可以相信,在见到我之前,他遇到的尽是一些无足轻重、没有头脑的女人。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逐渐成了一个信守誓言的人,甚至还提到了结婚,还想收养孩子。这个原先猛烈攻击单婚制的人,现在突然心甘情愿地想结婚成家了!这很可疑。他是真的爱我,还是既想保持独身的自由,又想得到两人世界最好的东西,得到有我存在好处?对说谎的人来说,最糟的是他好不容易说了一句真话,而别人却不把它当一回事。他成功地搅乱了自己的形象,也弄得我糊里糊涂。他不断许诺,又不断忘记,然后又重新许诺。他出尔反尔,弄得我疲惫不堪。我又爱他,又想追查他,最后终于侦查起这个可爱的人来。我梦想像玻璃箱中的昆虫一样刺他。我搜查他的衣物、他的内衣,翻他的口袋。如果他几天不在,他一进门,我便冲上去问他的手,想从他的中指和食指里嗅出女人的气味来。我知道他喜欢女人。我恨自己如此掉价,但我坚持不懈。
我还仔细检查了他的记事本:那是一块物产丰富、取之不尽的田野,一本既要有耐心,又要有智慧才能破译的天书,如同古代的一部手稿。那里面的东西都可能有两重甚至三重意思,任何一个约会都可能隐瞒一场短暂的艳遇或一个情故。蛛丝马迹越积越多:神秘的地址好像故意写得让人难以辨认;匆匆写就的姓氏潦潦草草。那是为了遮人耳目。名字看不出男女,起首字母后面的电话号码写得模糊不清,可以这样读,也可以那样读。我火速与剧院的经纪人和导演联系,每个潦草的电话、地址或姓名都与他们无关。在这种混乱中有一种内在的联系,我的任务就是借助放大镜和铅笔,把它们理出来。我有时拨一个电话号码,听一听声音,然后又挂掉,感到挺可耻。如果是女人的声音,我便设法推断出她们的模样、年龄和性格。如果对方的声音甜甜的,我便觉得那是淫荡的迹象。我衷心希望她患有头癣。和费迪南在一起,我学会了让抒情的东西与谎言悄悄地达到默契。他既说永远爱我,又说需要无拘无束的独立与自由;既说“我爱你”,又说“我爱我的自由”。我不知所措,不知道他会不会负起责任来,会不会永不变心。我的父亲已经把瞒天过海当作他的基本原则:在我们曾经生活过的列日城,他养了一个小老婆,时间达15年之久。他跟小老婆生了两个孩子,奔走在两个家之间,而这两个家仅隔几公里,分处默兹河的两岸。我不认识我的两个同父异母的姐妹,她们差不多与我同龄,其中的一个,据见过她的人说,与我酷似。我从伪善的父亲想到虚伪的爱情,这两种情况使我对男人产生了怀疑,不知道该不该信他们的话。
第二章 小女孩
我对卢森堡公园不予理睬,心情极坏地来到医院。我粗暴地打发走护士,又让一个住院实习医生碰了一鼻子灰,弄得他脸红耳赤。有个记者想调查医生的情况,跟在我后面,我拒绝了他的采访。晚上一开始就很糟糕,我对病人们咄咄逼人,几乎不听他们陈述病情,只知道给他们增加镇静药。天这么热,精神脆弱的都崩溃了,从我开始。有的人喋喋不休,像做噩梦似的。我把问题重复两遍,便随意诊断。职业所要求的认真细心被我抛诸脑后。这些落水鬼死死地抓住我,我很想对他们说:“滚!永远不要回来!你们这帮渣滓,赶快给我闭嘴吧!”
一个衣着还算像样的男人问我,他老是暮气沉沉的怎么办?他不停地责备自己的恶习。要知道,他家里的不幸就是他造成的,法国的不幸也是他造成的。他不断地重复:“这是我的错。我是垃圾。”我打断了他的话:“臭氧层被破坏,是不是也是您的错?”他惊讶地望着我,说:“您是怎么猜到的?”
我找地方出气。最后,火全发在邦雅曼·托隆身上。关于他,值日班的精神病科医生给我留了一张条子:“您觉得非让他住院不可吗?他戴着假面具是什么意思?”
这个怪物让我的同事和别的病人都失去了耐心,他们把他叫做“鬼怪”,骂他,不让他露面。其中两个人还试图揭他的面具。他想躲起来,弄得险象环生。我走进他的房间——我们让他单住,免得出意外——警告他说,如果他继续闹事,我们就把他扔到外面去。我极痛恨地想责备他,但由于激动,话卡在喉咙里没有说出来。出门之前,我终于骂出来了:
“今晚别再枉费心机,跟我说您那套废话。我会让护士把您赶出去,就说您进攻我。”
他耸耸肩,说:
“那活该您倒霉!”
他的回答使我更加不安。我身心疲惫,得避开这帮伪君子。这个滑稽可笑的男人,戴着狂欢节的面具。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能把我搞成这种样子,让我疑心重重。我在想什么,他似乎知道得清清楚楚,因为他戴着面具。他一下子揭穿了我这个侵略者的秘密。我垮了,躲到厕所里哭,疲惫不堪。我不会在这些人渣身上再浪费一分钟。我必须冷静下来,否则,总有一天我也会得精神病。费迪南,求求你了,把我从这个垃圾堆里救出去吧!爱情的神奇之处,在于能把世界浓缩到您喜欢的那个人周围;爱情的可怕之处,在于能把世界浓缩到纠缠您的那个人周围。就像那个吹长笛的人一样,费迪南一走,首都也随之空了,让我孤零零地面对一帮疯子。我听了10分钟的悲剧大合唱,想从深沉庄重的合唱中得到力量与耐心。从巴赫结构严密的音乐中得到欢乐,这种本领是我外公教给我的。作为交换,我给他唱些阿拉伯…安德卢西亚歌曲的片段。他要我译成法语,可我不会。他是个坚决的反教权主义者,只喜欢基督教中的拉丁语日课,就像他喜欢清真寺的祈祷而又听不懂一样。后来,当我父母准备离异,父亲将带着新婚夫人去安特卫普定居时,仍然是我外公劝我逃离发疯的家庭,到法国去碰碰运气。离开家庭,就是离开被迫接受的吵架,另找自己愿意接受的吵架。我无论如何应该镇定下来,我无权退让。说到底,是我自己选择这个职业的,我应该习惯在社会的伤口上工作,那儿有呻吟,有吼叫,我必须和蔼地听这些前来找我的男男女女陈述。我冷静下来了,从厕所里走出来,感到非常后悔。我请护士们原谅我刚才的粗鲁。她们知道这是爱情的忧伤。我见自已被别人看穿了,心里非常气恼。
我的气渐渐地消了,时间过得极慢极慢。巴黎无奇不有,它已习以为常了。这会儿,它给了我一个神奇的意外,让我高兴了一番,弥补了我一夜的不快。一个身上臭不可闻的流浪汉,头上血淋淋的,脑门被酒瓶砸破了。他吼叫道:“我月底生活艰难,尤其是这一个月。”一个皮肤棕黑、来自印度的年轻护士,指着他对我说:
“我得老想着这些伤者当中有一个是化装成乞丐来考验我的上帝。否则,我会恶心得吐出来。”
我站在那里,正在回味这句话。这时,来了一位老太太,由一个差不多七八岁的小女孩陪着。小女孩眼珠乌黑发亮,长长的发辫垂在脑后。她穿着波浪形的小裙子和亮光光的小凉鞋,好像刚吃完生日点心,直接从生日晚会上来的,显得很令人注目。我觉得这个仙女和接待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