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这还得归功于卡尔罗塔当晚原因不明的临时缺席,克里斯汀娜才有机会走上舞台,扮演这原本专属于西班牙著名女歌唱家卡尔罗塔的角色。但是,德比恩和伯里尼怎会让克里斯汀娜顶替卡尔罗塔呢?难道他们早已发现她潜在的才华?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将她闲置至今呢?而她自己又为何一直甘于沉寂呢?更奇怪的是,居然没人知道她现在的指导老师是谁。她曾一再重申今后要自行苦练。凡此种种都疑云重重。
夏尼伯爵也观看了这场空前的演出。此刻,他激动地站在自己的包厢里,与其他所有的观众一样,拼命地喝彩。
夏尼伯爵(菲利浦·乔治·马里)这年正好四十一岁,是位上流社会的绅士。长得英俊挺拔,只是前额略显突出,眼神过于冷酷。他对女人向来彬彬有利,对那些好妒伪善之徒则有些傲慢。但事实上,他为人非常宽厚耿直。自从老菲利浦伯爵去世后,他成为这个堪称法国最负盛名且最古老的家族的一家之主。夏尼家族的历史可以上溯至十四世纪的国王路易十世,家业之庞大可想而知。老伯爵去世时,已是鳏寡一人,整个家族的大小事务全部落在菲利浦的肩上。他的两个妹妹和一个年幼的弟弟拉乌尔对家族事业毫无兴趣,丝毫不愿瓜分家产,而更想遵循长兄如父的传统,把一切都交给菲利浦全权打理。当他的两个妹妹出嫁时——居然在同一天——从兄长手里拿走属于自己的家产,不仅不觉得理所当然,反而像是收受了一份丰厚的嫁妆,为之感激涕零。
老伯爵夫人在生拉乌尔时难产而死,当时,菲利浦已经二十岁了。十二年后,老伯爵谢世,于是由菲利浦担负起照料年纪尚幼的弟弟的责任。他先将拉乌尔托付给两姐妹,之后又把他交给一位住在布勒斯特的姑妈,她丈夫生前是一名海员。年轻的拉乌尔正是在那个地方深爱上了海上生活。他曾经乘坐“伯达号”航行世界,完成了环球旅行的壮举。最近,他又凭借雄厚的经济实力和家族背景,被任命为“鲨鱼号”官方探险队的成员,即将奔赴北极寻找三年前遇难的“阿尔顿”号探险船的幸存者。临行前,他享有六个月的假期。家族里的老太太们一直担心这个身体孱弱的漂亮男孩经受不住艰苦的海上生活。
这位年轻的海员性格内向而腼腆,一看就知道他是个在女人堆里长大的男孩。事实上,一直受两个姐姐和姑妈照顾的拉乌尔,难免带着女人的性格特征——天真纯洁。他虽然已有二十二岁,看上去却像只有十八岁的样子。嘴边蓄着金黄色的小胡须,一对迷人的蓝眼睛,脸颊上泛着少女独有的绯红。
菲利浦十分宠爱这个小弟。尤其是当他想到拉乌尔将继承先祖夏尼·德·拉罗什海军上将的丰功伟业时,更是引以为傲。他打算利用小弟的这段长假,带他领悟巴黎独有的奢侈生活和艺术情调。
在伯爵看来,像拉乌尔这样太过乖巧的成年男子,不够世故聪敏。而伯爵本人沉着稳健,不管是处理公务还是享受生活样样拿捏得当。他不管去哪里,都带着拉乌尔,甚至把他引见给跳芭蕾舞的女演员们。我知道曾有传言说伯爵是索尔莉的幕后情人,其实,这又有何不可呢?像伯爵这样的单身贵族,拥有情人享受人生,并不为过。尤其是在他的两个姐妹纷纷出嫁之后,每晚与一名虽头脑简单却美丽动人的芭蕾舞女演员共度一两个时辰,也没什么不妥。况且,以伯爵的身份和地位要想在巴黎立足,就必须经常抛头露面,而歌剧院的演员休息室正是这样的一个场所。
话说回来,假如不是拉乌尔的几番苦苦相求,菲利浦或许也不会把他带到巴黎歌剧院的后台。事后,伯爵才回想起这一点。
这晚,菲利浦自顾自地鼓完掌喝完彩,看看身旁的拉乌尔,才发现他竟然一脸惊惶,面色惨白。
“您没看出来吗?”拉乌尔说,“那女人病得不轻。”事实上,台上的克里斯汀娜是靠人搀扶着才勉强支撑下去。
“我看你才有病呢!”伯爵说着便靠近拉乌尔,“你没事吧?”
但拉乌尔已经站起身,声音颤抖地说:“我们走吧!
“你想去哪儿?拉乌尔。”伯爵对他的激动神情惊讶不已。
“我们去后台看看,这可是她头一回唱成这样!”
伯爵满脸诧异地盯着拉乌尔,嘴边泛起一丝笑意:“哦?是吗?”他接着说,“好吧,让我们去看看!”伯爵的表情甚是陶醉。
他俩很快就来到后台的人口,无奈那里早已挤满了人,所以只能排队等候。拉乌尔虽然外表镇静,却不经意地撕破了手套。菲利浦看在眼里,却并不刻意点破,让他受窘。其实,伯爵已经猜出了眉目。这些日子和他谈话时,他总显得心不在焉,唯独说到与歌剧院有关的话题,他才会眉飞色舞,异常起劲。
两人总算挤进了后台。里面名流绅士人头攒动。有的匆匆赶往休息室,有的走向演员的化妆间。机械师和剧务的大声叫喊此起彼伏,一会儿下布景,一会儿搬道具,一会儿又丁零当啷地拨弄起新道具来。一大群刚跑完最后一场龙套的演员也掺在其中凑热闹。最令人难以忍受的还是那左一声右一声要人命似的喊叫:“剧场公务,请让开!”仿佛非得把人逼到精神崩溃不可。我们这位金胡子、蓝眼睛的小白脸就这样一步一挪,艰难地穿过后台。这混乱的场面对剧院常客而言,还算司空见惯。但初来乍到的拉乌尔却为此受惊不小,这后台到底藏着什么秘密?约瑟夫·布盖刚在此上吊自杀,随后的克里斯汀娜却在此大放异彩?
这一晚,剧院真是出奇的混乱,而拉乌尔却从末表现得如此勇敢。他的肩膀用力地抵挡着阻碍他前行的人群,全然不顾耳边周围的人的抱怨以及机械师发出的愤怒警告。他一心一意只想尽快见到那位用歌声掳走他灵魂的女子。是的,他感觉自己那颗年轻而单纯的心已不再属于自己。那个幼年相识的克里斯汀娜,再度与她相逢时,拉乌尔曾努力不让自己爱上她。他用理智驱赶着心中那份温柔的情感,因为他不可想象会与一名歌女终身为伴,而他曾立下誓言,一生只爱成为自己妻子的女人。然而,这股柔情吞噬着他的灵魂,那强烈的感觉疯狂地折磨着他。拉乌尔的胸口一阵绞痛,仿佛有人拿刀剖开他的胸膛,把他的心赤裸裸地取走。而巨大的空洞使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永远只能由另一个人的心来填补!这些心理感受恐怕不是心理学家能轻易解释的,唯有那些真爱过的人才懂得体会这种习惯称作“一见钟情”的奇妙感觉。
菲利浦伯爵根本难以赶上拉乌尔的脚步,但脸上笑容依旧。
舞台尽头有一扇双页门,门外的两条通道分别通往休息室和演员们各自的化妆室。一群芭蕾舞团的年轻学员从阁楼蜂拥而下,正好挡住拉乌尔的去路。他被迫停了下来。浓妆艳抹的女学员故意用轻佻的眼神和话语来挑逗这位漂亮的小伙,而他根本不予理睬,一声不吭地转身溜进走廊。那里人声鼎沸,一些歌剧迷狂喊着克里斯汀娜的名字。站在拉乌尔身后的伯爵心想:“好小子!居然识路!”,接着便琢磨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伯爵从未给他弟弟引见过克里斯汀娜·达阿埃。唯一的可能是拉乌尔趁伯爵与索尔莉一起闲聊的时候,独自来过这里。每次上台前,索尔莉总是让伯爵一直陪着自己。她还有一个怪僻,就是喜欢让伯爵替她保管那些鞋套和衣袋,有了它们,跳舞时穿的缎鞋和纱裙才能保持光艳如新。索尔莉总是说自己死了母亲,孤苦伶丁的。
伯爵也跟着走进长廊,准备过一会儿再去拜访索尔莉。他发现这里从没像今晚这般热闹过,整个剧院似乎都因为女孩的成功和她的昏迷而混乱不堪。可怜的姑娘仍然神志不清,剧院医生赶来后却差点挤不进人群。一阵骚动之后,总算让出一条通道。而拉乌尔就紧贴着医生的后背挤进了克里斯汀娜的化妆室。
于是,医生和拉乌尔同时来到姑娘身旁。一个细心地为她诊治,另一个温柔地把她抱在怀里,看着她睁开了双眼。而此时,伯爵和其他一大堆人挤在门口,差点窒息。
“医生,您觉得应该请这些人出去吗?”拉乌尔跟换了个人似的,果断而鲁莽地问道,“这里简直让人窒息。”
“您说的一点没错。”医生点点头,起身把所有的人都赶出了门,只剩下拉乌尔和一名侍女。侍女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从未见过的男子,但最终没敢开口问他什么。
医生原以为,这名年轻男子必定和克里斯汀娜关系非同小可,才会有如此的表现。因此,拉乌尔子爵可以在姑娘的房间里,静静地凝视着她慢慢苏醒,而赶来恭贺致意的德比恩和波里尼两位先生却只能被拒之门外,与一帮穿黑礼服的绅士站在走廊里。菲利浦伯爵也不例外。这使他忍不住放声大笑:“哈!哈!好小子!”接着又哼唱了一句,“相信这些貌似姑娘的年轻小伙吧!”伯爵已有点得意忘形,最后还下了句结论,“不愧是夏尼家的后代!”说完便转身走向索尔莉的化妆室,不料在半道上碰见了她和一群惊慌失措的小学员,我们在本章开头已有所述,在此不再赘言。
在克里斯汀娜的房间里,渐渐苏醒过来的姑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浑身不住地哆嗦。她转过头,看见了拉乌尔,颤抖得更厉害。她看了看医生,微微一笑,又看了看她的女仆,然后把目光重新放在子爵身上。
“先生,”她气若游丝地问道,“您是谁呀?”
“小姐,”拉玛尔单膝跪地,深深地吻了一下姑娘的手,回答说,“小姐,我就是那个跳入海水,为您拾回披肩的小男孩呀!”
克里斯汀娜抬头看看医生和女仆,三人相视而笑。拉乌尔顿时面红耳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