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拉玛尔单膝跪地,深深地吻了一下姑娘的手,回答说,“小姐,我就是那个跳入海水,为您拾回披肩的小男孩呀!”
克里斯汀娜抬头看看医生和女仆,三人相视而笑。拉乌尔顿时面红耳赤。
“小姐,既然您不愿与我相认,我想和您说一些事,一些非常重要的事。”
“先生,等我好一点的时候吧!可以吗?”她的声音颤抖着,“您真是个好人……”
“就请您先离开吧!”医生面带微笑,和善地对他说,“让我来照顾她好了。”
“不用了!我没病。”克里斯汀娜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把旁人吓了一跳。说着,她站起身,但随即又用手捂住双眼,“谢谢您,医生。我想单独呆会儿。你们都离开吧!我请求你们……让我……今晚我真的太紧张了……”
医生本想反驳几句,但看她情绪如此激动,觉得最好不要激怒她。于是,两位男士一起退出了房间。拉乌尔心慌意乱,不知该怎么办。医生对他说:“今晚,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往常,她待人总是非常温柔……”说完辞别而去。
留下拉乌尔孤单的一个人,面对这寂静无声的剧院。此刻,所有的人应该都到演员休息室里参加欢送仪式去了。拉乌尔心想克里斯汀娜或许也会去,于是就决定等她出门。他躲进门进的暗处,感到周围是一片寂静和孤独,只有与自己剧烈作痛的心相伴。他想与克里斯汀娜倾诉的也正是这份。心痛。突然,门开了。只见女仆抱着一些盒子,独自走了出来。拉乌尔一把拦住她,询问克里斯汀娜的情况怎样。女仆笑着回答说一切安好,但千万别去打扰她,她想一个人静一静。说完便转身离去。
——莫非克里斯汀娜在等我?一定是的!我不是对她说过,想单独与她谈谈吗?因此她才会把身边的人都打发走,是刻意等我吧?——拉乌尔兴奋得喘不过气来,重新走到门边,将耳朵贴在门上。他正准备敲门,举起的手却无力地垂了下来。原来,门内居然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出奇的专横:“克里斯汀娜,你必须爱我!”
克里斯汀娜的声音则颤抖着,充满了痛楚,可以想象她一定泪流满面:“您怎能怀疑我呢?我只为您一个人而歌唱!”
拉乌尔痛苦万分地靠在门板上。他以为已随克里斯汀娜而去的心,此刻却汹涌澎湃,不断地痛击着他,那一阵阵震耳欲聋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着。再这样下去,屋子里的人肯定会听见。他们一定会打开门,把我这个可耻的偷听者赶走。啊!那将是夏尼家族的奇耻大辱!可怜的拉乌尔用双手紧紧地按在胸口上,想压住它的声音,但却并非像掐狗嘴那么容易。何况,即使一条狂吠的狗被人掐住了嘴,还能听见它嘟嘟嚷嚷的声音。
男人的声音又传了出来:“你很累了吧?”
“今晚,我把灵魂交给了您,而我自己已经死了。”
“亲爱的孩子,你的灵魂太纯洁了!谢谢你。”那低沉的男音继续说,“世上没有一位帝王曾收过如此美好的礼物!天使都因你而感动流泪。”之后,拉乌尔再也没听见任何声音。
然而,他半步都不想离开。为了避免被撞见,他又躲进刚才那个阴暗的角落,决心等屋里那名男子出来。此刻,他的内心爱恨交织。他知道自己深爱克里斯汀娜,但他还想知道自己所恨的男人究竟是谁。突然,门开了,只见克里斯汀娜裹在毛皮大衣和丝巾里独自走了出来。她把门带上,拉乌尔注意到她并未上锁。她走了过来,但拉乌尔看也没看她一眼,他一直死盯着那扇紧闭着的门。走廊里又是一片空寂。他轻轻地来到门边,打开门,闪了进去,随即把门关在身后。屋内漆黑一片,煤气灯已被吹灭。
“屋里的人!”拉乌尔背靠着门,放声大喊,“干吗要躲起来呢?”
黑暗中仍然寂静无声,拉乌尔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他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行为有多鲁莽。
“如果我不开门,你是出不去的!”小伙子大喊,“你再不回答,你就是个懦夫!不过,我还是要看看你的真面目!”
他点燃一根火柴。火光照亮了房间,居然空无一人!拉乌尔仔细地用钥匙锁了门,然后点亮房里的每一盏灯,开始搜索。他钻进卫生间,打开所有的衣橱,用汗湿的手敲打四周的墙壁,但一无所获!
“啊!怎么回事?”他大声叫喊,“难道是我疯了吗?”
他呆坐了十几分钟,听着煤气灯滋滋的声音在空寂的房间里回荡。陷入苦恋的他,居然没想到偷取一条沾着爱人气息的丝带。走出房门,他竟不知何去何从,只是失魂落魄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直到一阵冷风嗖嗖地刮过他的脸,他才发觉自己已走到一道窄梯的下面。身后,几个工人抬着一副盖着白布的担架,正在下楼。
“请问,出口在哪里呢?”他问其中的一位。
“你自己看啊!就在你面前,”工人答道,“门是开着的。不过,请让我们先过去。”
他指着担架,不经意地问了一句:“这是什么呀?”
工人回答道:“这个呀,是约瑟夫·布盖,他吊死在地下室三楼拉瓦尔王的布景旁边。”
拉乌尔侧身相让,行了个礼,走出剧院。
03 德比恩和波里尼
德比恩和波里尼两位先生,首次向新继任的剧院经理阿尔芒·蒙夏曼与菲尔曼·里夏私下透露他们从国家音乐学院辞职的真实原因。
这时,饯别晚会正在进行。
我曾说过,当晚的精彩演出是为德比恩和波里尼的辞职谢任特别安排的,两位先生希望自己在剧院的工作能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全巴黎的社会名流和艺术大师都参与了这场别开生面,同时又笼罩着死亡阴影的盛会。
此刻,演员休息室里已是济济一堂,最后的告别晚宴就要开始了。索尔莉手里举着香槟,只等两位经理一来,便要发表一段简短的致谢词。在她身后,芭蕾舞团里老老少少的团员挤作一团,有的窃窃私语,谈论着这一天发生的怪事,有的则暗地里互相打着手势。餐桌架在布朗热大师的两副名画《战舞》和《村舞》之间。这时,人群围在餐桌四周,七嘴八舌地闲聊。
一些演员已经换了便服,大部分仍穿着薄纱裙。不过,大家都知道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应该有什么样的举止。唯独十五岁的小珍丝,因为年少天真,早就把黑衣鬼和约瑟夫·布盖这些事抛诸脑后,不识趣地叽叽喳喳,乱蹦乱跳,还嬉笑作乐。直到德比恩和波里尼到场,才被索尔莉不耐烦地制止下来。
每个人都注意到两位经理脸上带着喜悦的神情,这种表情在法国的外省人看来,或许非常地矫揉造作,但对一个巴黎人而言,却是修养和品位的标志。倘若不学会为痛苦和忧愁戴上喜悦的面具,不会用忧虑和冷漠掩饰内心的狂喜,就永远别想作巴黎人。如果你有个朋友陷入困境,千万别试着吉安慰他,他会告诉你这无济干事。如果他走运发达,也别去向他道贺,因为对他而言,一切的成就都是理所当然,不值一提。在巴黎,任何一场聚会都是化妆舞会。而对于深谙此道的社会名流人物德比恩和波里尼最不可能犯的错误,就是流露心中真实的痛楚。不过,此刻,听着索尔莉的致谢词,他们脸上露出的微笑却着实太过虚假。突然,小珍丝发出一声尖叫:“鬼呀!”脸上写满了惊惶和歉疚。经理们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
小珍丝的口气里充满着难以言喻的恐惧,她随手指向混在黑衣绅士里面的一个人——他面色煞白,阴森可怖,两道弓形眉下是一对黑窟窿。没想到这张被认为是死神面具的脸,立刻引起了一阵戏剧性的骚动。
“歌剧院的幽灵!歌剧院的幽灵!”
众人放声大笑,前呼后拥地挤向他,高举着酒杯欲邀他共饮。但就在两位经理前去安慰小珍丝,而小吉里又开始哭哭啼啼的时候,幽灵转瞬间便从人群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索尔莉大为不悦,自己的致谢词就这样半途而废。德比恩和波里尼礼貌地拥吻了她,以表示感谢,随即也像幽灵一样迅速地离开了舞蹈演员休息室。其他人倒是不以为怪。大家都知道在楼上合唱团的休息室里,还有另一场饯别酒会。而最后,在宽敞的经理接待室里还有他们的亲朋好友准备的丰盛晚宴在等着他们呢。
其中就有即将上任的剧院经理阿尔芒·蒙夏曼和菲尔曼·里夏。前任经理其实并不熟识这两位继任者。不过,他们却主动表示出极大的好感及深刻的友情,后者当然也极力褒赞两人的功绩,以示回应。如此一来,客人心存的担忧终于化解了。他们一直以为这场晚宴的气氛肯定非常尴尬。看来,情况并非如想象中那样,大家也立刻笑逐颜开。整个宴会的气氛非常融洽,来宾们轮流向双方敬酒致意,尤以政府特派员的致词最为出色。既赞扬了前任两位经理辉煌的过去,更不忘对继任者的未来表示信心,相信他们必能与同事共励互勉,再创佳绩。前后两任的交接仪式一切从简,正是在这位特派员的主持下于前一天举行的。所有大大小小的交接事宜,都因双方的诚恳态度而顺利解决。所以,在这具有历史意义的晚宴上,四个人都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在昨天的仪式上,德比恩和波里尼已将两把小巧玲珑的钥匙转交给阿尔芒·蒙夏曼与菲尔曼·里夏。那是可以打开剧院几千扇门的万能钥匙。此刻,为了满足各位嘉宾的好奇心,他们把钥匙拿出来供大家欣赏。正当两把钥匙在众人手里传来传去时,突然,有几位客人发现餐桌尽头出现了一张惨白而怪异的脸,上面还嵌着两个黑洞。他正是方才在舞蹈人员休息室里,被小珍丝首先发现的剧院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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