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洗手间,迫不及待打开字条。上面的字迹十分潦草,显然白素匆忙写下:
“理,知道你一定会来看我,希望那时‘我’还没有醒来。我没有杀人,整件事神秘莫名,我正在尽力追查。尾杉是关键人物,我会把他弄出医院去。时造旨人也是关键,你快回去,从他那里著手进行,不要管我,我会设法和你联络。素”
白素要我回去,在时造旨人那里调查,可是事件“神秘莫名”的事,究竟是甚么事,她却没有提起!
我想了极短的时间,就有了决定,我在走廊中,又和高田、院长他们见面,我道:“附近有没有旅馆,我想先休息一下。”
我不知道白素将会用甚么方法把尾杉三郎弄走,也不知道尾杉三郎何以是关键人物,但是我决定不去打扰白素的计画,回去找时造旨人。
高田道:“也好,随便找一家旅馆就可以了吧。”
我的目的是摆脱他,当然不在乎旅馆的好坏,所以随口答应著,高田陪著我,离开了医院,临走的时候,吩咐两个警员在病房外守著。
当我和他一起上了车之后,我才知道,我实在太低估了这个身材矮小,说话又快又啰嗦的警官。才一发动车子,他就对我道:“据我知道,还有一班飞机,只要路上不是太阻塞,可以带你离开日本!”
我陡地震动,尴尬和吃惊的程度,真是难以形容。
高田看来是没有甚么特别的事发生:“尊夫人当然不在病房中了?代替她的,我看是那个倒楣的护士长。”
我乾咳了一下,清了清喉咙,才讲出了一个字来:“是。”
高田扬了一扬眉:“一个人,绝不可能在上午还清醒得在假冒记者,下午就变成不可药救的疯子。”
我又清了一下喉咙:“高田警官,我很佩服你的判断,但是我不明白,何以你不揭穿她佯作神经错乱,而任由她?”
高田一面驾车向前驶著,他的神情极为严肃,那表示他说的话极其认真。他道:“卫先生,那是由于我对你们两位的尊重。虽然张强的死,有三个目击证人的证供,但是我心中的信念,和你一样:其中一定另有曲折。所以我不揭穿她,她有计画地在进行著一件事,我不想破坏她的计画。”
高田的话,真使我感到到了极点,我忍不住在他的肩膀上打了一拳:“你这个坏蛋,为甚么我下飞机时,你不对我说,害我著急了大半天?”
高田扮了一个鬼脸:“我也是直到看到了你从病房中出来时轻松的表情,才肯定尊夫人已不在病房中的啊,怎么怪我?”
我憋了好久的笑声,到那时候,才算一下子爆发了出来,我大笑,不断地笑著,足足笑了几分钟,才停了下来。
高田横了我一眼:“如果我是你,我不会笑,因为她推张强下去,还是有三个人看见的。”
我吸了一口气:“我建议你用各种方法,重新盘问那三个证人,这是白素留给我的字条,你不妨看看。”
我把白素的字条给他看,又翻译给他听,讲完之后,我强调:“她说,她没有杀人。”
高田皱起了眉,摇著头:“如果是一件神秘之极的事,那不是警官工作的范围了。”
我道:“是啊,所以当精神病院发现白素和尾杉三郎同时失踪时,你也不必太紧张了。”
高田苦笑了一下:“到那时,通缉尊夫人归案,是我的责任。”
他略停了一停:“卫先生,尊夫人再能干,毕竟是一个女人,她……你真相信她能处理一切?”
我毫不考虑:“绝对能。”
高田没有再出声,只是专心驾车,过了不多久,他车中的无线电话响了起来,他拿起来听了一会放下:“死者张强,无法联络到他的家人,他只有一个哥哥,在南极探险队工作。”
我心中对张强的死,感到十分难过,叹了一声:“他哥哥是著名的探险家,我的好朋友。”
高田又道:“张强是精神科医生?”
我道:“是,那个时造旨人,就是他的病人。”
高田想了一会儿,叹道:“事情好像十分复杂。”
我大有同感:“是,简直太复杂了,一点头绪也没有?唉,我真后悔──”
我真后悔那天张强来的时候,我对他的态度,这时我想,如果我不是对他那样,结果会不会不同?
(后来绝对证明,结果不会不同,但是在全部神秘的幕没有揭开之前,我实在无法不内疚。)
我把张强来找我,以及白素和他一起离去的经过,详细和高田讲了一遍。高田用心听著,听完之后,他的精神,也是一片迷惘。
我道:“那个手势,是甚么意思?”
高田道:“我连那第三条虫也猜不出来,当然不知道尊夫人的手势是甚么意思,她是要你照镜子?”
我摇著头:“当然不是。”
我在这时候,我陡然想起了一件事来!“啊”地一声:“张强和白素,进过时造旨人的住所!我知道他们想找甚么了!”
高田向我望来,我急速地挥著手:“时造芳子曾对我说,她哥哥曾写信给地,提到了一些奇怪的事,可惜她并没有带来。这些信,当然在时造旨人的住所,他们要想知道这些信中写的是甚么。”
高田苦笑:“为甚么他们不向芳子要?”
我想了想:“他们不知道芳子恰好会去找旨人,他们第一次去的时候,想找芳子,芳子不在,他们才偷进去。”
高田喃喃道:“太神秘了,真是太神秘了。”
我道:“我回去之后,立时去见时造旨人,白素还在日本,我一定会再来,到时,我会将得到的资料,向你奉告。”
高田连声道谢,等到车子又回了机场,我及时赶上了班机。
经过几小时的飞行之后,飞机著陆,在机场大厦,我打电话给梁若水。
梁若水动听的声音传过来,我真不知道如何开口把恶耗告诉她。
我吸了一口气,才道:“我在机场,才从日本回来,要立刻见你。”
梁若水像是犹豫了一下:“好。”
她讲了一个字之后,顿了一顿,又道:“是不是有甚么不幸的消息?”
我苦笑了一下,仍然不知怎么说才好,梁若水沉默了片刻,才又道:“你放心,我经得起任何打击!”
我乾咽了一口口水:“还是等见了面再说好。”
我清楚地听到了她吸气的声音,我又道:“你在医院等我,我立刻就来。”
离开机场,直赴医院,下车时,我看到梁若水在医院门口,我急急向她走了过去,她的脸色十分苍白,紧抿著唇,看来她已明显的预感到不幸,当我们两人面对面站定之际,我故意看向别处。
梁若水低叹了一声,她的叹息声听来,令人的心直向下沉。在一下叹息之后,她才道:“卫先生,在电话中,我已经听出在你的声音,含著极大的不幸,别忘记,一个精神科医生,必须同时是心理学家。”
我仍然不直视她,尽量使我的声音平淡,但事实上,我一开口,声音仍然不免微微发颤:“梁小姐,张强死了。”
当我终于鼓起勇气说出来这个不幸的讯息之后,我才敢向她望去。可是,她的神态,却并没有我预期中的震惊,只不过她的脸色,变得更白。
这时,正是夕阳西下时分,我们站在医院建筑物前的空地上,斜阳的余晖,笼罩著她的全身。在金黄色的阳光下,她脸上的那种煞白,看起来有一种异样的怆惘。
她仍然笔挺地站著,只是口唇在颤动,看来像要说话,但又不知道该说甚么才好。
我又乾咽了一口口水:“他坠楼死的,死因……十分离奇,到现在为止,一点头绪都没有,但是有些事,一定要你帮忙,才能弄明真相。”
我本来想立刻向她说出白素曾留下条子,说时造旨人是一个关键人物,要她带我去见他。可是我看到她苍白的脸上那种凄怆的神情,深知此刻她心中感受到哀伤,觉得不应该在这时候再去打扰她,所以便暂时停了口,没有再说下去。
梁若水眨著眼,看来是想竭力忍住了泪,不让泪水涌出眼睛来,接著,她抬头向天,缓缓地说了一句话,当她第一次说那句话的时候,我没有听清楚,但是她接著,又重复了一遍。
这一次,我听清楚了,她是在说:“你我进入了不幸之城,陷身于永恒的痛苦之中。”
我怔了一怔,这句话,佛莱兹·李斯特写在他的“但丁交响曲”总谱上,梁若水在这时候说了出来,是不是表示她心中的极度哀痛呢?我叹了一声:“放弃希望吧。你们已来到这里的人。”
我接下去的话,和梁若水刚才所说的那句话,同一来源。这时候,连我自己也不明白为甚么要这样说,只是自然而然接上了口。
梁若水低下头来,向我看了一眼,又继续抬头向上,彷彿这样子,眼泪就会倒流回去。
我默默地等著,过了一会,她才道:“看到他的尸体了?”
我不禁怔了一怔。到了日本之后,只见到了高田,听他叙述了一切过程。本来,还准备和白素见面,可是白素另外有行动计画,没有见到她。
张强死了,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我连想也没有想到过去要看他的尸体。直到这时,梁若水这样问我,我也感到没有这个必要。
我在一怔之后,道:“没有,我只是看到了报上的刊载,和一个警官对我的叙述。”
接著,我就把事情的经过,约略向她讲述了一遍。一面说著,一面在漫无目的绕著医院的建筑物走著,看起来,我们像是一面在漫步,一面在闲谈,只怕谁也料不到我在说的事情,如此严重。
梁若水只是和我一起慢慢向前走,凝神听著,一点也不打断我的话头。倒是有一个人,阻止了我的叙述片刻。
这个人,就是那个第一次来到这家医院,离去时碰到的那个中年人。由于我正在专心向梁若水叙述,并没有注意到他如何突然出现,挡住了我的去路。他的双手仍然虚拢著,像是手中有著甚么活的东西。满脸企求的神色,把虚拢的双手,伸到我的面前来,我知道他又想我看看他双手之中的甚么,我厌恶地,刚想用力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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