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博静静地躺着,不再浮想联翩。但是流血的伤口撕心裂肺地吞噬着他。麻木的感觉渐渐向上移动,他的膝盖,胳膊都感到麻木,不久他的胸部也会失去知觉,再后来会怎样?他的脑袋也不再会有头痛欲裂的感觉?
那么,他最好思考应该做些什么,别把重要的事情忘却在脑后。疼痛义在一阵阵发作,他蹙起眉头绷紧了身体思索着。不,好像没有什么要傲的事情。
是否应该祈祷?
这个念头使他感到窘迫。因为仅在惊恐万状的时刻他才会想起上帝、祈求上帝的保佑。他不是个虔诚的信徒,祷告的时候觉得自己非常虚伪,仿佛上帝的确存在并受到伪君子的愚弄。不过,他年幼的时候相信上帝的存在。这是怎么了,是夜间的忏悔?从他的嘴里吐出这些不熟悉的字眼极不容易:哦,上帝,我真的非常抱歉——为何事抱歉?
为最近几日里所发生的一切感到抱歉。为不得不发生的事情感到抱歉。虽然他感到悔恨,但深知如果星期一再次来临他仍会重蹈覆辙,他确信提瑟也会如此。这是天意。如果他俩之间的较量是为了捍卫自己的尊严,那么战死在疆场则是为了更重要的事情。
为什么?
就像人们带挂在嘴边的废话一样,兰博自言自语道:是为自由和权利而战。他的行为并非想证实一条信念,而是不愿对专恣跋扈威迫他的人卑躬屈膝,这是两种迥然不同的事情——不是道德上而是个人情感的事情。的确,许多人丧命在他的枪口之下,但他可以假设那些人的死亡是正常不过的事情,因为他们属于胁迫自己的部分,使战场上归来的人无法生存。不过,兰博明白这仅是为自己的行动辩护而已。事实是,他陶醉于格斗,欣赏冒险和刺激。也许这是战争留给他的后遗症,对他来说,用军事行动解决问题己习以为常。
不,不是这么回事,兰博深知如果他真的想控制自己他能够做到。问题在于他不愿克制自己。为了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他决心要抵制任何干涉自己的人。所以就某种意义而言他是为了信念而抗争。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对自己的作战能力陶然自得,并乐此不疲地加以炫耀。提瑟看错了对象,兰博可不是随意遭受凌辱之士。可现在他已行将就木濒临死亡。无人愿意死亡,所谓的信念只不过是为自己行为辩解的废话。他认为自己会重蹈覆辙仅是自欺欺人而已,因为事已成定局,天意不可逆。上帝啊,他痛心疾首地意识到自己已途穷末路,信念和尊严在残酷的死亡面前都变得毫无意义。他本应该尽情享受生活,享受美妙的爱情,痛饮清冽凉爽的冰水,品尝夏日甘甜可口的西瓜。但为时晚矣,人间的乐事对他己失去了任何意义。如果麻木的感觉继续吞噬他,侵袭到大腿和前臂,他就必死无疑。他束手无策地躺在地上悲天悯人。唯一可以选择的是怎样死去,但像受伤的穴居动物那样静静地化为尘土绝不是他的意愿。
自从他第一次见到部落土著在丛林里肢解尸体,就担心自己的身后会不会遭到同样的厄运。在他眼中尸体的神经系统仿佛仍具有正常的功能,真切地感受到静脉里的血液被人抽干,取而代之被注入防腐液,内脏被挖出,胸腔进行了防腐处理,每想到这里他就感到不寒而栗。死亡——奇怪的是他现在并不惧怕死亡,而为自己的身后忧心忡忡。好吧,他至少可以用自己的方式解决这一问题。
兰博从口袋里拿出最后一包炸药,开启装满引信和雷管的小盒,他轻轻地取出一套引信和雷管,把它们插进腰部。他迟疑不决地想点燃引信,可一转念又想到了上帝,他知道如果自己信仰上帝的话:自杀的行动将受到上帝的诅咒而被打入地狱。幸好他并不是个虔诚的信徒。自杀的想法不是今天才出现的。越战时,为了防止被俘时遭到酷刑拷打,司令官曾送给他一粒剧毒胶囊。可被捕时他没有来得及把它吞下。不过,现在他有充裕的时间将引信点燃。
假如上帝的确存在呢?如果真的存在,上帝不会指责这种自暴自弃的行为。想到这里,一股强烈的激情涌上心头。刹那间,他的眼前划过一道亮光,没有痛苦,只感到自己的顾虑顷刻便化为乌有。须臾,腹股沟也渐渐变得麻木无知,他深知最后一刻已经来临,便着手点燃引信。
不经意中,他的目光穿过田野向操场的方向扫了一眼,突然瞥见火光中有一个身着军服的人影,那人凭借着秋千和滑梯的掩护正快步追踪。虽然兰博看不清他手里握的是步枪还是滑膛枪,但根据他的军服可以断定是特劳特曼,绝不会是别人。在特劳特曼的身后是一排排迷宫似的矩形攀缘铁栅,提瑟正捂着腹部匍匐潜行。
兰博冷眼望着这一幕,知道更佳的选择就在眼前。
第二十一章
提瑟贴着铁栅栏踉踉跄跄地徐徐行进。他狂怒地以为特劳特曼会抢先钻进田野,但看到距他仅几步之遥的特劳特曼蹲伏在一条长凳边注视着灌木的时候,紧张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他伸出手抓住长凳呼哧呼哧地喘气,竭力想站起身。
特劳特曼仍盯着远处的田野,头也没回地吩咐道:“趴下,他肯定会发现你。”
“我知道,可倒下之后我将再也无法站起。”
“所以我早就说过你来这里毫无用处。快点趴下,你这是执迷不悟自投罗网。”
“见鬼,躺在这里让你为我处理残局?横竖我是快要死的人了。”
特劳特曼缓缓转过身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他。
科恩在附近的某个地方大声喊叫:“上帝啊,别动!那小子掩护得很好,任何人都不准冒险!我已派人去弄一些汽油!他喜欢玩火,让大火把他逼出来!”
言之有理,科恩,不过那是你的行为方式。提瑟暗自思忖着。他按住发痒的腹部咬紧牙关,吃力地靠着栅栏支撑起身体。
“混账,快趴下!”科恩大叫道。
哼,用火把他逼出来,提瑟对科恩的想法不屑一顾。兰博绝不会俯首帖耳乖乖就范,而会在火势逼近之前击毙几个士兵夺路而逃,只有把生死置之度外的人冲进灌木与他进行一番生死格斗,铤而走险的只有我,我已到苟延残喘之境,你的部下伤亡不多,否则你就会尝到他的厉害。
“你他妈的在说些什么?”
科恩的喊叫使提瑟醒悟到自己把所想的事大声说了出来,他骇了一跳,吃力地想翻越过栅栏。栅栏上血迹斑斑,好极了,是兰博的。
提瑟欣喜地想着自己能把他抓获。他打起精神继续爬行,全然没有在意自己的血滴洒在兰博爬过的路上,没出多远便瘫倒在栅栏上,重重摔倒在地,不过他的头脑仍很清醒。
特劳特曼从长晃边转过身,轻盈地跃过栅栏蜷伏在他身边的一簇灌木丛旁。
“别过来。”提瑟告诉他。
“不,如果你不把嘴巴闭上,我们的谈话他会听得一清二楚。”
“他听不见。他隐匿在田野的中部。你知道他的目标是我。所以我一定要与他进行最后一场生死较量。这点你应该清楚。”
“是的,我明白。”
“既然如此,你就走开不要插手。”
“可是我插手比你早,助你一臂之力对我而言责无旁贷。接受帮助并不是件丢脸的事。请不要再推辞,趁你还能撑得住让我们继续向前。”
“好吧,既然你执意要这么做。请帮我站起身来。我自己无法站立。”
“你真的不怕暴露自己吗?那将极端危险。”
“夏力顿也曾这么说过。”
“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
提瑟在特劳特曼的搀扶下挣扎着挺直了身体,而特劳特曼爬进灌木丛中之后便销声匿迹,提瑟孤身只影地站着,从灌木中抬起头朝四周眺望。前进,坚持不懈地继续前讲。不管怎样都要抢在他的前面。
他忍不住咳嗽起来,咸糊糊的东西从口中喷出。他没有理会,径自穿过灌木朝棚屋方向挪动。简陋的小道上有践踏过的树枝,显而易见那小子就是向这里逃窜。
提瑟放慢了速度,以免一脚踩空摔倒。即使如此,他没想到自己竟能如此快速的抵达棚屋。当他准备进入棚屋的时候,却又本能地觉察那小子不在里面。他的目光环顾四周,鬼使神差似的摇晃着攀上另一条小道朝一座大土墩移动。那儿,兰博那小子就躲在那儿,对此他深信不疑。
他先前躺在警察局大院外面的人行道上的时候,有人就说他神志失常。那时这么说并不准确,因为他那时并没有失去理智。但此刻他的确感到一阵谵妄,他的身体似乎在融化,思绪掠过灌木在土墩上空徘徊盘旋,寒冷的夜晚似乎也变成了阳光明媚的白昼,飞舞的橙黄色火焰愈加绚丽夺目。
他的身体撞击到土墩的底部时停止了飘浮,一道刺眼的壳光从他眼前划过,子弹呼啸而至。恍惚中,他已无法作出迅捷的反应,他看见一只手臂高高举起,枪口正对准了土墩。
第二十二章
麻木的感觉渐渐蔓延到兰博的肩膀和肚脐上,他竭力想稳稳地握住枪,可两手无力,难以托起沉甸甸的枪。
望着提瑟双目圆睁地倒了下去,他知道自己已经大功告成。他亢奋地想着不必拉动引信自焚,而要在最后一刻较量中把桀骜不驯的提瑟置于死地。
由于失血过多,他的眼睛和手都不听使唤,他认为可能无法击毙提瑟。但绝不能前功尽弃,必须完成最后一搏。如果没有射中日标,子弹的火光将使提瑟发现他的位置,从而对他开枪反击。即使如此,兰博思忖着也值得目险尝试。
他吃力地把手指塞进扳机,朝提瑟的胸部瞄准。可是枪管不停地颤动着。兰博不愿作出佯攻的动作,只好拼命把枪握紧,强打起精神全神贯注地瞄准,可枪仍不听从他的意志,气得他低声咒骂自己的无能。如果提瑟的子弹飞来,这并不是自己所期待的真正的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