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银河在上,至少还有非法进入一途。假如有必要,他可以武装起他的飞艇,他宁可那样做。
那些满手血腥的傻瓜!
可恶,他们究竟以为自己是什么人?
没错,没错,他知道。他们以为自己是最初的一批人类,是唯一一颗行星上唯一的居民……
更糟的是,他知道他们是对的。
唉……飞机正在起飞,他感到自己沉向柔软的衬垫中。他心中十分清楚,不到一小时便能看见芝加市。
并非他急于看到芝加,他告诉自己,而是那个突触放大器有可能很重要,若是他不趁机见识一下,他待在地球上就毫无意义。一旦离去后,他当然绝不打算再回来。
老鼠洞!
恩尼亚斯说得的确没错。
然而,这个谢克特博士……他摸了摸那封介绍信,由于它是正式公文,因此相当有分量……
他陡然坐直身子,或说试图这么做,痛苦地对抗着压向自己的惯性力,因为地球此时仍在向下沉去,原本青色的天空已经变作深紫色。
他记起了那个少女的全名,她叫做波拉·谢克特。
他原来为什么忘记?他非常生气,感到被自己欺骗了。他的心灵在阴谋造反,将她的姓氏隐藏起来,而现在已经太迟了。
不过,在他内心深处,却有个角落感到相当高兴。
第十四章 再次相遇
谢克特博士利用突触放大器改造约瑟夫·史瓦兹,已经是两个月以前的事。在这段时期,这位物理学家有了彻底的改变。其实,他外表的变化不算大,也许只是稍微驼背一些,稍微消瘦一点。主要的变化来自他的言行举止——变得心不在焉、充满恐惧。他活在自己的内心世界,甚至连最亲密的同事也不再打交道。即使是最不会察言观色的人,也能看出他处处显得很不情愿。
他只能对波拉一个人吐露心事,或许因为过去这两个月,她也莫名其妙地自闭起来。
“他们一直在监视我,”他常这么说,“我就是感觉得到。你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觉?……过去这一个多月,研究所有了很大的人事变动,离开的那些人,都是我喜欢和觉得可信的……我从来不能独处一分钟,总是有人在我身旁,他们甚至不让我写报告。”
波拉有时对他感到同情,有时则会嘲笑他一番。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说:“可是你做的这些,他们又有什么好反对的?即使你在史瓦兹身上做实验,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罪,他们顶多只会把你叫去训斥一番。”
他的脸色却变得焦黄憔悴,他喃喃道:“他们不会让我活下去,我的六十大限就要到了,他们不会让我活下去。”
“在你做出这样的贡献之后,胡说!”
“我知道得太多,波拉,而他们不信任我。”
“知道太多什么?”
那天晚上他感到身心俱疲,亟欲卸下心头的重担,于是对她一五一十说了。起初她根本不相信,最后,当她终于接受事实的时候,她只能坐在那里,陷入冰冷的恐惧中。
第二天,波拉来到城市的另一端,使用公共通讯波与国宾馆联络。她故意用手帕掩住话筒,表示想找贝尔·艾伐丹博士讲话。
他并不在那里。他们猜想他可能在布宜诺,离此地六千英里远的一个城市,不过话说回来,他一直没有严格遵循既定的行程。是的,他们的确认为他最后会回到芝加,可是不知道确切的时间。她愿不愿意留下姓名?他们会帮她打听出来。
她连忙切断通话,将柔嫩的面颊贴在玻璃隔板上,感到一阵舒适的凉意。她的双眼泪花乱转,看来是那么失望。
傻瓜,傻瓜!
他曾经帮助她,她却凶巴巴地将他赶走。他勇敢地面对神经鞭,以及更可怕的威胁,目的只是要争回一个小小地球女子的尊严,让她免于一个外人的侮辱,最后她竟然弃他而去。
事发后次日上午,她立刻寄了一百点到国宾馆,却被原封不动地退回来,没有附上只言片语。当时她曾想去找他,亲自向他道歉,但又不敢那么做。国宾馆是只有外人才能涉足的地方,她怎么能闯进去?她甚至从未仔细看过那栋建筑,一向只是在远远的地方瞄上一眼。
而现在,她甚至愿意到行政官府邸,去……去……
事到如今,只有他才能帮助他们。他是个能平等对待地球人的外人,在他亲口承认前,她一直没猜到他的真实身份。他是那么高大,那么有自信,他会知道该怎么做。
必须有人知道该怎么做,否则整个银河即将成为一片废墟。
当然有很多外人罪有应得,可是难道没有例外吗?那些老、弱、妇、孺呢?那些心地善良的人呢?那些像艾伐丹一样的呢?那些从没听说过地球的呢?毕竟,他们都是人类。如此可怕的报复行动,不论地球有——不,曾经有过——什么正当理由,也将永远淹没在满是腐肉的无尽血海中。
不料,艾伐丹的电话竟从天而降。谢克特博士摇了摇头,说道:“我不能告诉他。”
“你必须告诉他。”波拉以粗暴的口气说。
“在这里?那是不可能的,否则我们彼此都要完蛋。”
“那就打发他走,我会处理这件事。”
她的内心涌现一阵狂喜,当然,那只是因为无数众生有了一线生机。她记得他开怀的英俊笑容,记得他如何冷静地迫使一名皇军上校屈服,而不得不向她低头赔罪——向她,一个地球女子。她竟然能站在那里,接受那名上校的道歉。
贝尔·艾伐丹能做到任何事!
当然,艾伐丹对这个安排毫不知情。他只以为谢克特的态度果真如此——既粗鲁又无礼,跟他在地球上遇到的其他人如出一辙。
他被带到一间会客室,隔壁的办公室过分空洞而毫无生气,令他起了很大的反感,他显然是个不受欢迎的不速之客。
他谨慎地选择言词,说道:“博士,若非我对您的突触放大器有着职业上的兴趣,我做梦也不会强人所难,一定要您亲自接见我。我听人家说,您跟其他的地球人很不一样,对于来自银河的人并无敌意。”
这句话显然弄巧成拙,因为谢克特博士立刻反驳:“听着,不论是谁这样告诉你,他实在大错特错,他不该以为一个陌生人会特别友善。我心中没有什么好恶,我是个地球人……”
艾伐丹紧抿着嘴唇,半转过身去。
“请你了解,艾伐丹博士,”他又急忙悄声道,“如果我表现得无礼,那我实在很抱歉,但我真不能……”
“我相当了解。”考古学家以冰冷的口气说,虽然他其实一点也不了解,“告辞了,博士。”
谢克特博士淡淡一笑:“我的工作压力……”
“我也非常忙碌,谢克特博士。”
他走到门口,内心充满对地球族类的愤怒。在不知不觉间,他想到自己的母星上四处流传的一些说法,例如“地球上的礼貌如大海中的干燥”、“只有不值一文而且毫无价值的东西,地球人才会慷慨地送给你”等等谚语。
当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以及“嘘”的一下警告之际,他的手臂已切断光电波束,前门也已经打开。他手中突然多了一张纸片,可是当他转过头去,却只见红影一闪,一个身影就消失了。
一直等他进了租来的地面车,他才打开手中的纸片,那上面写着些潦草的字迹:
“今晚八时,设法找到大剧场去,要确定没被人跟踪。”
他对着纸片拼命皱眉,前后读了五遍,又对着整张纸瞪了半天,仿佛期待隐形墨水的字迹陡然跃现。他不知不觉回头看了看,街道上却空无一人。然后他举起手来,准备将这张糊里糊涂的纸片丢到窗外,但迟疑一下之后,却将它塞进背心口袋中。
假使当晚他有任何一件小事,而未能依照那个潦草字迹的指示赴会,那么毫无疑问,整件事就会到此结束,同时,几兆人的性命或许也会跟着结束。然而,他正巧什么事也没有。
而且,他心中正巧还在嘀咕,不知道送这个信的是不是……
八点钟的时候,在沿着弯弯曲曲的道路排成长龙的车阵中,他驾着车缓缓前进,那些车辆显然都是前往大剧场的。他曾问了一次路,那个路人则用怀疑的目光瞪着他(显然没有一个地球人不是成天疑神疑鬼的),随便答了一句:“你跟着其他车子就行。”
看来其他车辆的确都是前往剧场的,因为当他到达目的地后,发现所有车辆都一一被地下停车场吞没。于是他离开队伍,慢慢驶过剧场,开始等待一件他毫无概念的事物。
从人行坡道上,突然冲出个纤细的身影,一路冲到他的车窗旁。他吓了一跳,定睛向那人望去,那人却以利落的动作打开车门坐了进来。
“对不起,”他说,“可是……”
“嘘!”那人在座位上弯下腰,“你有没有被人跟踪?”
“我该被跟踪吗?”
“不要说笑,一直往前开,等我说转弯的时候再转……我的天,你还在等什么?”
他听得出这个声音。然后,那人又将兜帽拉下,露出淡褐色的头发,一双黑眼珠紧紧凝视着他。
“你最好开始行动。”她柔声道。
他依言而行,其后十五分钟,她除了偶尔压低声音,吐出几个字指示方向,其他什么也没有说。他偷偷望向她,暗自想道:她比自己记忆中还要美丽,因而心中迸出一阵欢喜。说来真奇怪,现在他一点也不感到愤恨。
他们停了下来,或者应该说,根据少女的指示,艾伐丹将车子停下。他们停在某个住宅区的一角,附近不见任何人影。小心翼翼地等了一阵子,少女再度做出向前走的手势,他们便在一条车道中缓缓前进。车道尽头是一个缓坡,最后,他们进了缓坡上的私人车库。
车库的门在他们身后关上,现在,车中的小灯成了唯一的照明光源。
波拉以严肃的目光瞪着他,然后说:“艾伐丹博士,我很抱歉必须这样做,以便和你私下交谈。我知道,我在你心中的地位已跌到谷底……”
“别那么想。”他笨拙地说。
“我必须那么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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