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摸着秃顶周围的一圈头发,满怀悲伤地坐起来。这场毫无目的地的逃亡(他在地球哪个角落能安然无事?)很快夭折,过程并不愉快,最后他被带到这里来。
至少,他还可拿心灵接触解闷。
不过,这到底是好是坏呢?
当初在农场的时候,它是一种奇异而令人不安的能力,他不知道它的本质,也未曾想过可能的应用。现在,它却是个潜力无限的能力,值得好好研究一番。
若是一天二十四小时无所事事,只能默想自己遭到监禁的事实,那是很容易使人发疯的。事实上,他可以接触到来往的狱卒,并将心灵纤丝伸向隔壁走廊的警卫,最远甚至能延伸到远处的所长办公室。
他巧妙地将那些心灵翻来覆去,在他的检视下,它们像胡桃一样碎裂——从干燥的外壳中,稀里哗啦落下无数的情感与观念。
在这个过程中,他学到许多地球与帝国的状况,比他在农场两个月的时间学到的(或说可能学到的)还要多。
当然,在他获知的各个事项中,有一点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绝不会有丝毫误解,那就是:
他注定要命丧于此!
根本没有任何机会,没有疑问,也没有保留。
可能就是今天,也可能是明天,反正他死定了!
这种想法不知不觉变得根深蒂固,他却几乎怀着感激的心情接受了这个事实。
囚室的门打开了,他立刻紧张兮兮地站起来。一个人或许能理智地接受死亡,思想的每一部分都已坦然接受,但身体就像一头原始的猛兽,对理智根本毫无概念。时候终于到了!
不——不是。进来的这个心灵接触不含任何杀机。他只是一名警卫,手中紧握着一支金属棒,史瓦兹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跟我来。”他厉声道。
史瓦兹一面跟他走,一面思索着自己的奇异力量。在警卫能使用武器前,在他可能察觉该动武前,自己早就能无声无息、毫无预警地发动攻击。他的心灵已经抓在史瓦兹的精神手掌中,只要轻轻一捏,它就会立刻报销。
但为何要那么做?然后必定会有其他警卫赶来,他一次能对付多少人?在他的心灵中,究竟有几双无形的手掌?
因此,他一直乖乖跟着警卫走。
他被带到一间很大、很大的房间。已经有两男一女在里面,他们都像死尸一样摊开四肢,分别躺在三个很高、很高的平台上。但他们不是死人,因为三个活跃的心灵显而易见。
麻痹了!熟人吗?……他们是熟人吗?
他停下脚步向三人望去,警卫却用力一拍他的肩头:“上去。”
室内还有个空置的平台。警卫心中毫无杀机,因此史瓦兹爬了上去,他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
警卫用金属棒一一碰触他的四肢,一阵刺痛后,手脚便脱离他的身体。他现在只剩下一颗头颅,不知道悬挂在什么上面。
他开始转头。
“波拉,”他叫道,“你是波拉,对不对?就是那个女孩……”
她点了点头。他未曾认出她的心灵接触,因为两个月前,他尚未察觉它的存在。那个时候,他的精神力量只发展到对“气氛”敏感的阶段。如今回想起来,他记得一清二楚。
但从她的心灵内容中,他能获悉很多事情。躺在少女旁边的是谢克特博士,最远的那位则是贝尔·艾伐丹博士。从这名年轻女子的心灵中,他能窃取他们的名字,感知他们的绝望,品尝到每一分恐怖与惊惧。
一时之间,他对他们十分同情。接着,他想起他们是谁,以及他们三人的身份,于是他硬起了心肠。
让他们去死吧!
他们三人躺在那里已经将近一个小时。这间大厅显然是供几百人集会之用,他们几个囚犯被关在一角,几乎就像不存在,显得相当冷清孤单,彼此间也没什么好说的。艾伐丹感到喉咙好像在冒火,他不停来回转头,那是他全身唯一还能动的部分,但那样做毫无作用。
谢克特闭着双眼,苍白的嘴唇紧紧抿着。
艾伐丹拼命悄声唤道:“谢克特,谢克特,我在叫你!”
“什么?……什么?”那顶多只算微弱的耳语。
“你在干什么?要睡着了吗?想一想,老兄,好好想一想!”
“什么?有什么好想的?”
“这个约瑟夫·史瓦兹到底是什么人?”
此时响起了波拉的声音,听来细弱而疲倦:“你不记得吗,贝尔?当初在百货商店的时候,就是我第一次遇见你——好久以前。”
艾伐丹用力扭动颈部,发觉能痛苦地将头抬起两寸,刚好看得见波拉脸孔的一小部分。
“波拉!波拉!”假使他能向她走去,那该多好——过去两个月他都能那样做,却让机会白白溜走。她也正在望着他,她的微笑那么孱弱,好像一尊雕像脸上的笑容。他说:“我们一定能渡过难关,你等着瞧。”
她却开始摇头。然后他的颈子撑不住了,颈部肌腱感到一阵剧痛。
“谢克特,”他又道,“听我说。你是怎么遇到这个史瓦兹的?他为什么会是你的病人?”
“因为突触放大器,他是一名志愿者。”
“他接受了改造?”
“是的。”
艾伐丹在心中反复思量这件事:“他为什么会来找你?”
“我不知道。”
“可是——他也许是一名帝国间谍。”
(史瓦兹将他的思绪看得很透彻,这时不禁暗自笑了笑。他什么也没说,决心继续保持沉默。)
谢克特将头摇来摇去:“一名帝国间谍?你的意思是,因为教长秘书那么说。哦,胡说八道。而现在又有什么分别呢?他现在跟我们一样无助……听我说,艾伐丹,或许,如果我们先串通好口供,他们就可能迟些下手。最后我们就有可能……”
考古学家发出空洞的笑声,由于气流的摩擦,令他的喉咙感到火烧般的疼痛:“你的意思是,我们可能活下去。在整个银河灭亡,一切文明变为废墟之后?活下去?我还不如死了的好!”
“我是考虑到波拉。”谢克特喃喃道。
“我也一样。”对方答道,“问她……波拉,我们该不该投降?我们该不该偷生?”
波拉的声音非常坚决,她说:“我已经决定要站在哪一边。虽然我不想死,但我这边的人如果都会死,那我也不要苟活。”
艾伐丹不禁感到几分骄傲。当他带她回到天狼星区,他们也许会叫她地球女子,可是她绝不比他们逊色。若有人敢啰唆,他一定会兴高采烈地打碎对方的牙齿……
他忽然又想到,自己不太可能带她回天狼星区——不太可能带任何人回天狼星区,天狼星区很可能即将消失。
然后,他仿佛想要逃避这种念头,不论逃到哪里都好。他大叫道:“你!你叫什么来着?史瓦兹!”
史瓦兹抬了一下头,向对方稍微瞥了一眼,但他仍旧没有开口。
“你究竟是什么人?”艾伐丹质问,“你怎么会卷入这桩事件?你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面对这些问题,史瓦兹一下子想到所有的委屈。过去那些平安的日子,以及如今无穷无尽的恐惧,在同一瞬间涌上心头。因此,他愤愤不平地说:“我?我是怎么卷进来的?听好,我以前只是个小人物,一个诚实的人,一个勤奋的裁缝。我从不伤害任何人,从不麻烦任何人,我全心全意照顾自己的家。然后,毫无来由,毫无来由——我就来到这里。”
“来到芝加?”艾伐丹问道,他没有听得很懂。
“不,不是芝加!”史瓦兹以讥嘲的口气高声叫道,“我来到这个完全疯狂的世界……哦,我何必在乎你相不相信我?我的世界在过去,我的世界有土地、有粮食、有数十亿人口,而且它是唯一的世界。”
这一阵疾风骤雨般的话轰得艾伐丹哑口无言,他转向谢克特,问道:“你能了解他的话吗?”
“你可知道,”谢克特以略带惊异的口吻说,“他有一条三寸半长的阑尾?你记不记得,波拉?他还有智齿,他的脸上还有毛发。”
“没错,没错,”史瓦兹高声反驳,“我希望还有条尾巴,好让你能大开眼界。我是从过去来的,我穿越了时光,但我不知道是如何做到的,也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好了,别再打扰我。”
他突然又补充一句:“他们很快就会回来。让我们在此等待,只是为了削弱我们的意志。”
艾伐丹立刻问道:“你知道这一点吗?是谁告诉你的?”
史瓦兹没有回答。
“是不是教长秘书?矮矮胖胖,有个狮子鼻的那个人?”
仅仅借着心灵接触,史瓦兹无法看出任何人的外貌。不过——教长秘书?他的确瞥见过这样一个心灵接触,它很有力量,属于一个很有权力的人,那人似乎就是一名秘书。
“玻契斯?”他好奇地问道。
“什么?”艾伐丹反问,谢克特却插嘴道:“那正是教长秘书的名字。”
“哦——他怎么说?”
“他没说什么,”史瓦兹答道,“是我自己知道的。我们都会被处死,根本没有任何希望。”
艾伐丹压低声音说:“他疯了,你说是不是?”
“我不敢说……可是,他的颅骨骨缝,它们非常原始,非常原始。”
艾伐丹吃了一惊:“你的意思是——哦,得了吧,那是不可能的。”
“我一向这么认为。”一时之间,谢克特的声音竟像是恢复正常,仿佛由于面对一个科学题目,他的心灵便转移到一条超然客观的轨道上,个人的问题则全部抛到脑后,“有人计算过将物质沿时间轴平移所需的能量,得到的数值大于无穷大,因此这种事情向来被视为不可能。然而,你可知道,另外有人提出过‘时间断层’的可能性,借用地质学的断层作类比。举例来说,曾有太空船几乎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古代还有个著名的‘霍尔·德伐娄事件’,有一天他走进自己家里,从此就没有出来,可是也不在里面……此外,有一颗行星,你能在上个世纪的银河舆理书籍里找到记载,曾经有三个探险队造访过,带回了完整的记录资料——后来再也没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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