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秘书的身体不属于自己,而是受到一个与他没有直接联系的心灵控制。
谢克特慢慢地、谨慎地接近机器人般的教长秘书,然后伸出右手。对于这个行动,连他自己也并非毫无疑虑。手铳躺在他摊开的手掌中,铳柄朝向对方。
“让他来拿,史瓦兹。”谢克特说。
玻契斯的手掌向前伸,笨拙地抓起那柄武器。一时之间,他眼中透出奸猾、贪婪的光芒,但迅速消失无踪。他慢慢地,慢慢地将手铳挂回腰带,那只手随即垂下来。
史瓦兹发出几下高亢的笑声:“好险,几乎给他挣脱了。”此时他却脸色惨白。
“怎么样?你能制住他吗?”
“他像恶魔一样挣扎,但不再像刚才那么糟。”
“因为你现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谢克特的话中带有鼓励的成分,连他自己也没完全察觉,“现在,开始发送。别试图制住他,假装是你自己在做那件事。”
艾伐丹插嘴道:“你能让他开口说话吗?”
顿了一下之后,教长秘书发出一声低沉刺耳的咆哮。然后又顿了一下,接着又是一声咆哮。
“只能这样了。”史瓦兹喘着气说。
“可是为何不灵呢?”波拉显得忧心忡忡。
谢克特耸了耸肩:“想要开口说话,必须牵动某些十分精巧复杂的肌肉,不像拉扯四肢的肌肉那么简单。别管了,史瓦兹,我们也许照样能过关。”
对于其后两小时的记忆,参与这场奇异冒险的人各有不同。譬如说,谢克特博士不知如何变得十分刚强,所有的恐惧似乎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他对史瓦兹的同情。他担心得透不过气来,却对史瓦兹内心的奋战无能为力。从头到尾,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那个圆圆的脸庞,目睹着它慢慢挤出皱纹,进而扭曲变形。对于其他人,他顶多只有时间随便瞥上一眼。
当教长秘书出现在门口时,他的绿袍立刻令人联想到官位与权势,门口的警卫随即向他行礼致敬,教长秘书则以粗笨呆板的动作回礼。然后,他们便平安无事地通过了。
直到他们离开这个矫正所,艾伐丹才意识到整个行动多么疯狂。银河正处于无法想像的险境,而跨越深渊的桥梁只是一根脆弱的芦苇。然而,即使在那个时候,那个时候!艾伐丹仍感到自己淹没在波拉的目光中。不论是否因为自己眼看就要丧命,或是未来即将遭到毁灭,还是以为他再也无法尝到那种甜蜜——不论是什么原因,反正从来没人让他这样深深地、痴心地迷恋过。
今后,她就是他所有记忆的总和。只有这个女孩……
而在波拉的记忆中,上午耀眼的阳光照在她脸上,因此艾伐丹俯下的脸庞显得模糊不清。她对他微微一笑,察觉自己的手臂轻轻栖在一只强健的臂弯中。平坦结实的肌肉罩在光滑的塑质布料下,平滑凉爽的感觉传到她的手腕……这就是事后一直徘徊不去的记忆。
史瓦兹则在艰苦的境况中奋斗。他们从侧门走出建筑物之后,发现前方弯曲的车道几乎空无一人。他感到谢天谢地,大大吁了一口气。
唯有史瓦兹才知道失败的代价多高。在他控制的这个心灵中,他能感到无法忍受的屈辱,以及一股更深的恨意,还有可怕至极的决心。为了引导他们找到出路,他必须在这个心灵中搜寻讯息,包括专车停放的位置,正确的路线等等。而在搜寻的过程中,他体会到对方复仇的决心多么炽烈,只要他的控制动摇十分之一秒,教长秘书就一定会挣脱他的掌握。
当他被迫在那个心灵中四下翻寻时,他发现的那些根深蒂固的秘密念头,从此永远烙印在他的心版上。此后,在许多安详平静的黎明,他总会从梦中惊醒,以为自己仍在敌人的大本营中,操纵着一个疯子的脚步,走向危险的逃亡之路。
他们走到那辆专车旁边时,史瓦兹喘着气说了几个字。他再也不敢太过松懈,因此无法说出连贯的字句,只能很快吐出几个关键字眼:“不能……驾车……不能……让他……驾车……复杂……不能……”
谢克特则以轻柔的话语安慰他,却不敢碰触他,不敢以普通方式与他说话,不敢让他稍有一秒钟的分心。
他悄声道:“只让他坐到后座去,史瓦兹。我来开车,我知道如何驾驶。从现在开始,让他固定不动就行了,我会把手铳拿开。”
教长秘书的专车外型非常特殊,由于它很特别,所以与众不同,因而吸引了许多目光。它的车头灯能以韵律的节奏左右摇摆,翠绿色的灯光忽明忽暗。行人全都驻足观看,迎面而来的车辆则连忙恭敬地闪到一旁。
若非这辆车那么引人注目,若非它那么抢眼,也许某些路人就会有时间注意到,后座坐着一个脸色苍白、一动不动的古人——也许会感到怀疑——也许会嗅到危险的气息。
可是他们注意到的只有这辆车,因此时间就这么过去……
在一道闪闪发光的铬质大门前,一名卫兵挡住他们的去路。那道门是帝国建筑的象征,气势恢弘绝伦,与地球上低矮沉重的建筑形成强烈对比。卫兵将巨大的力线枪横向推出,做出拦阻的架势,于是车子停了下来。
艾伐丹从车中探头出去:“卫兵,我是帝国的公民,我想见你们的指挥官。”
“我必须查看您的证件,先生。”
“我的证件被人夺走了。我是天狼星区拜隆星的贝尔·艾伐丹,我正在为行政官办事,而且是紧急事件。”
卫兵将手腕凑向嘴边,对着发射器轻声说了几句。不一会儿,他就得到指示。他随即放下长枪,退到一旁,接着大门便缓缓打开。
第十九章 时限迫近
其后几小时,狄伯恩要塞内外都发生了骚动。而芝加本身的骚动,则或许有过之而无不及。
中午时分,位于华盛的教长透过通讯波与他的秘书联络,结果一直没找到他。教长感到很不高兴,矫正所的低级官员则提心吊胆。
调查很快展开,守在集会厅外的警卫确定,教长秘书于上午十点半与囚犯一同离去……不,他没留下任何指示。他们说不出他到哪里去,那当然不是他们该问的。
另一组警卫同样未曾得到指示,也同样说不出所以然来。一股普遍的焦虑急速升高,像漩涡一样不停打转。
下午二时,第一份报告送达。当天上午有人看到教长秘书的专车——谁也没看到教长秘书是否在里面——有些人认为是由他本人驾驶,结果证明只是猜测罢了……
两点半的时候,已经可以确定那辆车开进了狄伯恩要塞。
将近三点时分,教长终于做出决定,派人打电话给要塞的指挥官。
接电话的是一名中尉。他们得到的答案是,目前无法提供有关此一事件的任何讯息。然而,皇军军官要求他们暂时维持秩序,并进而要求他们,在得到进一步通知前,别将一名古人教团成员失踪的消息流传出去。
不过,那足以导致与帝国的期望截然相反的结果。
在起事四十八小时前,密谋的主要成员之一竟落在敌人手中,其他参与叛变的人绝不能冒这种险。这就代表只有两种可能,若非事迹败露,就是有人叛变。而这两者只是一体的两面,不论何者为真,都是死路一条。
因此谣言迅速传播……
芝加的群众开始骚动……
职业群众煽动家走上街头;秘密军械库被打开来,众人纷纷捡拾武器;人潮向要塞进发,宛如一条蜿蜒的长龙。到了下午六时,另一封信送达指挥官,这次是由私人信使送来的。
与此同时,要塞内同样发生了规模较小的骚动。它的序幕极为戏剧化,当专车开进去后,一名年轻军官迎了上来,伸手向教长秘书索取手铳。
“交给我吧。”他随口说。
谢克特说:“让他拿去,史瓦兹。”
教长秘书便举起手铳,递了出去,手铳立刻被军官取走。史瓦兹这才收回心灵卷须,同时长长吁了一口气,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艾伐丹早已做好准备,当教长秘书挣脱控制,像一根压扁的弹簧疯狂地弹开时,考古学家立刻对他发动攻击,重拳如雨点般落在他身上。
军官大声发出命令,马上有许多士兵跑来。当士兵粗暴地扯住艾伐丹的衬衣衣领,将他拖出车子的时候,教长秘书已瘫痪在座椅上,乌血从他一侧嘴角缓缓流下。而艾伐丹原本被打伤的脸颊,此时则再度皮开肉绽。
他用颤抖的手整了一下头发,然后伸出一根刚强的手指,以坚定的口气说:“我指控这个人阴谋推翻帝国政府,我必须立即与指挥官见面。”
“我们会安排的,先生。”那名军官彬彬有礼地说,“如果您不介意,请您跟我走——你们都跟我走。”
然后,几小时过去了,什么事也没发生。他们被安置在一间独立的套房里,内部相当清洁。十二个小时以来,他们第一次有机会进食,虽然心事重重,也暂时顾不了那么多,每个人都狼吞虎咽,将食物一扫而光。他们甚至有机会享受文明人的另一项必需品——沐浴。
可是房间外面却有警卫站岗,几小时后,艾伐丹终于发起脾气,大声吼道:“我们只不过换了牢房而已。”
军营中继续着既无聊又无意义的作息,完全忽视他们的存在。此时史瓦兹正在睡觉,艾伐丹的眼光落到他身上,谢克特却摇了摇头。
“我们不能,”他说,“那样做不人道,这个人累坏了,让他睡吧。”
“可是只剩下三十九小时。”
“我知道——但再等等吧。”
此时,响起了一个冷淡且稍带讽刺的声音:“你们哪个自称是帝国的公民?”
艾伐丹一跃而起:“是我。我……”
他的声音陡然中断,因为他认出了说话的是什么人。那人露出硬邦邦的笑容,左臂显得有点僵硬,那正是他们上次会面留下的纪念。
波拉在他身后细声道:“贝尔,就是那个军官,去百货商店的那个。”
“被他扭断手臂的那个。”那军官厉声补充道,“我的名字是柯劳第中尉。没错,你就是那个人。所以说你是天狼世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