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望着谢老,有兴趣地问:“谢老,你现在还写诗吗?”
“偶尔写几首,不过不大象样。”谢老笑着说,“润之,你也写吧?”
“我多半在马背上哼哼。在马背上哼诗,那真是一种享受。不过一到宿营地就忙着弄电 报了,诗倒没有记下来。… 我的经验是,你一有兴致马上就写,兴致一过,时过境迁,再 写出来,也不是那个味儿。… ”
毛泽东一谈诗就兴致勃勃,他正要谈下去,那边,邓颖超停住脚步,含着笑问:“毛主席,您好哇!”
“好,好。”
毛泽东迈开大步赶了过去。他看见邓颖超穿着灰色的便衣,披着一块黄色的雨布站在雨 地里,身子显得相当单薄,脸也有些黄,就怜惜地说:“邓大姐,你的肺病好些了吗?”
“好些了。”邓颖超笑着说,“毛主席,你别这么喊我,你叫我小超就行了。”
“你怎么不骑马呀?”
“我是骑一阵,走一阵,免得腿脚不管用了。”
“这样也好。”
毛泽东点点头,又问樱桃:“怎么没看见董老?”
“我正要向您报告呢。”樱桃把上午贺子珍的情况说了一遍,接着又说,“董老和侯政 他们都跟着担架,恐怕快跟上来了。”
“到底还是赶到路上了!”毛泽东从心里叹了口气,对妻子不胜怜惜,嘴里却没有说出 来,只点了点头。
“还是等她一会儿吧!”邓颖超说。
“等一等,很快会上来的!”樱桃也接着说。
毛泽东点了点头,又看了几个担架上的伤员,就留了下来。路边不远处,有一棵黑森森 的大杉树,正好避雨,警卫员就同几个骑兵通讯员牵着马匹来到树下。毛泽东仰起头一看, 这树气势磅礴,大得出奇,顿时想起,正是上次向土城转移时遇到的那棵“树王”。他同周 恩来曾一同在这里看过地图。于是就坐在隆起的树根上静静等候。
面前依然是濛濛的烟雨,浑沌一片。队伍还在不停地开进。虽然过来了几副担架,但都 不是贺子珍。约摸等了一个小时左右,只听小沈兴奋地说:“过来了!过来了!这个很可能 是。”毛泽东立刻站起来,远远看见山湾处,迷茫的烟雨中,果然颤颤悠悠过来一副担架, 就笑着说:“你怎么知道?”
“你看,后面跟着一个高个儿戴眼镜的,很象他们那个李医生哩!”
担架渐渐来到面前,后面果然跟着医生李治和那个背药包的强壮的女护士李秀竹。他们 一看毛泽东在这里,就跑上来打了一个敬礼,李治笑嘻嘻地抢着说:“毛主席!恭喜你了!”
“一个千金。”李秀竹也喜滋滋地说。
毛泽东同他们热烈握手,连声道谢,还向担架员道了辛苦。接着,他来到担架前,看见 贺子珍盖着的一床灰色军毯,已被细雨打湿,脸上盖着一顶斗笠,也满是雨水。担架下面还 在扑嗒扑嗒地滴着什么。
毛泽东心里一阵痛楚,怜惜之情油然而生,连忙扶着担架放在大杉树下。他轻轻揭去贺 子珍面上的斗笠,看见她脸色惨白,微微地闭着眼睛。一块包头的大毛巾也湿了。毛泽东在 她耳边轻轻唤道:“子珍!子珍!”
贺子珍慢慢睁开眼睛,一看是自己亲爱的丈夫意外地来到面前,不禁微微笑了,但接着 就涌起满眶的泪水。
“你很冷吧?”毛泽东抚着湿漉漉的毯子,轻轻地问。
“还好。”贺子珍声音低微地说。
毛泽东立刻让小沈从马褡子里拿出自己的毯子和一条干毛巾来。他把那条湿毛巾解掉, 包上了一块干的。随后又把湿毯子揭去,把自己的毯子盖在里面,湿毯子仍旧盖在表面。一 切都做得那么妥帖和轻微。贺子珍的脸上漾出一层幸福的红光。
“我作主把他寄了。”她望望毛泽东,带有几分歉意地说。
“也只好如此。”毛泽东说。
“可是,一个老百姓也没有在家。”
李治见贺子珍仍然为此事心中不安,就立刻插话解释道:“没有问题。我们给房东留下了三十块光洋,还有两碗大烟土,他们不会不养活的。”
毛泽东也趁机安慰道:“子珍,不要难过。将来革命胜利了,我会去接她的。”
正说话间,董老、侯政和通讯员从后面赶上来了。毛泽东迎上去,同董老、侯政等几个 同志紧紧握手,说:“我真是太感谢你们了!”
“今天,我都替你作了主了!”董老笑着说,“如果做得不对,你就批评。”
“事情只能如此。”毛泽东再一次说。
说过,他向警卫员通讯员摆了摆手,同他们一齐翻身上马。在马上又说:“娄山关战斗已经打响了,我还要赶到前面去,你们慢慢地走吧!”
说着,向贺子珍、董老他们挥了挥手,放开丝缰,向莽莽苍苍的烟雨中奔驰而去。不一 刻,连细碎的马蹄声也渐渐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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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的红飘带 (二十二)
毛泽东和几个骑兵通讯员乘马急驰,跑了一阵又放慢了脚步。刚才贺子珍那苍白的脸 色,似乎仍在他的脑海里回旋。这次相见,虽然贺子珍没说什么,但她心中的隐痛毛泽东是 懂得的。自从他们结婚以来生了几个孩子,却没有一个在身边长大,作为母亲她怎么会不难 过呢!……
毛泽东在默想间,只听小沈叫了一声:“毛主席,你听,这是娄山关的炮声吧?”
毛泽东凝神细听,果然是娄山关隐隐的炮声,不过因为离得太远,听去就象夏季的轻雷 在天边滚动。从那密集的程度,可以想见战况的激烈。
在毛泽东的心中,立刻唤起一种勇壮的情感。这次战役,他是下了狠心的,不取得大的 战果,决不罢手。他曾暗暗想道:不久前举行的遵义会议,同志们愤慨地批判了错误的军事 路线,将希望寄托于他,可是他毛泽东上台后的第一仗——那个土城战斗就没打好,如果这 次战役再打不好,将何以对待支持自己、信任自己的同志们呢?又何以应付至今尚不服气的 李德呢?
使他更为忧虑的还有当前的战局。关于在何处建立根据地的问题。在遵义会议上已经定 了,这就是渡江入川,与红四方面军会合,在四川打开局面。可是如何渡过长江,却是一个 颇大的难题。与二、六军团会合是不能再执行了,在现有地区坚持,怕也不行,因为周围的 敌军有几十万人,经常有二百个团随时张着罗网。毛泽东思来想去,认为当前如不大量歼灭 敌军,长江是过不去的。这样他就把最大的希望寄托在以娄山关为突破口的这次战役。此 刻,他的心绪就象眼前一派迷濛沉郁的烟雨,勇壮之中又挟着苍凉。
“快赶路吧!”
说过,他对那匹白马猛地加了一鞭,便又急驰起来。一个多小时后,已经赶上了正在行 进中的总部。这时已是下午四时,雨已住了。周恩来和朱德的神态颇为轻松,在行列里一面 走一面说笑。他们看见毛泽东赶上来了,就笑着说:“好消息!好消息!”
“么子好消息呀?”
“娄山关打下来了!”
“好快呀!”毛泽东满脸是笑。
三个人欢快地走在一起,边走边谈。周恩来指指后面一个年轻的红军干部说:“彭德怀同志怕我们在行进中收不到电报,专门派参谋来了。”
毛泽东转过头,同那个参谋握了握手,笑着问:“彭德怀同志现在在哪里?”
那个年轻参谋恭敬地说,彭军团长的指挥所上午设在桐梓王家烈的家里,下午就搬到娄 山关下面的一个树林中去了。
毛泽东望望周恩来和朱德说:“你们看,我们是不是顺路到老彭那里去商量一下?”
周恩来、朱德点头同意。三人一起上马,由三军团那个年轻参谋带路,后面跟了几个骑 兵通讯员和参谋,就又急驰起来。
黄昏时分,踏上桐梓通娄山关的大道,向南走了不远,看见路边有一座黑森森的大松 林。大家正要向松林赶去,只见松林里有四五个人骑着马走出来。马上为首的那人,从那粗 壮的身躯看,很象是彭德怀,待走得近了,一看果然不错。彭德怀大约也看出来了,立时下 马,急步走了过来。毛泽东等一行也下了马,迎上前去。
“老彭,给你庆祝胜利呀!”毛泽东握着彭德怀的手,亲热地说。
“这些猪娘养的,反扑得好凶呵!”彭德怀一向严峻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意,“现在总算 站住脚了。”
周恩来、朱德也走上来与彭德怀握手,说了一些庆祝的话。
“你这是要到哪里去?”毛泽东问。
彭德怀接着说,娄山关下面还有敌人四个团,一个师部。虽然占领了娄山关,消灭了部 分敌人,但大部敌人并没有消灭。估计敌人明天还要反扑。他准备用一个团从正面顶住,用 两个团分左右两路迂回过去。说到这里,他说:“我要亲自带一个团迂回过去。只要我插到板桥,那些猪娘养的就跑不掉!… ”
毛泽东一听这个话,从心里一直笑到了脸上,笑得十分动人。因为彭德怀的这些想法, 跟他的想法碰到一起去了。他来的本意也正是如此。彭的话一落音,他一连声说:“好,好,就是要打歼灭战,不要打击溃战!”
说过,又问彭德怀:“板桥离娄山关有多远呀?”
“三十华里。”
“三十华里?要打迂回,恐怕得走一百多里,我看,你就不要去了。”
“是呀,你不去,那个团也插得到。”周恩来和朱德也接上说。
彭德怀不说去,也不说不去,那粗朴的容貌上,闪过一丝笑意算作回答。他把话题转到 别的地方去了。
“这次攻娄山关,十三团真打得不错!”彭德怀语调里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兴奋。他说, 娄山关这面有一个制高点叫点金山,是过去一个什么人点灯鏖战的地方,十三团乘敌人立足 未稳很快就打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