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修是陈诚的号,从称呼说,气氛已经平静下来。
“是去前线视察?”
“不,我要去亲自指挥!”蒋介石在沙发上挺挺身子,显出一种凛然不可或夺的气概。 说过,又接着发挥道:“我们花费了四五年的时间,前后兴师数百万,动用了全国的人力财 力,才把朱毛从江西赶出来。目前他们被困在贵州穷山恶水之间,正是完成剿匪大业的最好 时机。如果时机失去,让他们在一个地方扎下根,以后再剿灭他就很难了!”
“先生考虑得既深又远,非有杰出眼光者是想不到的!”陈布雷不绝地点头赞叹。“但 是,似乎稍呆些时日,对一些重大问题处理一下再去不迟。”
“有啥重要事体?”蒋介石横过来一眼。
“最近,舆论方面不大好。尤其是华北。”
“什么舆论?”
陈布雷不无气愤地列举了一些报纸的名字,指责他们乱发消息,乱发议论。例如说特务 乱抓人,宪兵三团在北平每天要抓三、五十人;谁说了一句抗日的话,就上了黑名单,不是 活埋,就是扔到永定河里;说是北平有几口干井,死尸堆得满满的,永定河漂着死尸多少多 少。陈布雷最后叹口气说:“这些舆论当然煽动性很大,使得各界都对政府和先生不满。
… “
“这是造谣!”蒋介石不等陈布雷说完,就愤愤然打断了他。
陈布雷笑笑说:“尽管是造谣,但普遍有这种舆论,对政府、对先生也非常不利!”
一句话把蒋介石说火了,他把袖子一甩,愤然叫道:“什么舆论、佑佑佑佑佑!我拿出三万块钱开十个报馆,我叫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什 么狗屁佑佑!”
蒋介石说过,还用那双深陷的眼睛盯住陈布雷不放。陈布雷平时就很怕那双眼睛,他自 己也说不清那里面隐藏着什么东西。只要那双眼睛直直地射过来,他的眼光就躲开去了。尽 管他们朝夕相处,这一点并没有改变。今天亦复如是。再加上蒋介石竟说舆论等于狗屁,他 不由一惊,把瘦小的身躯往沙发里一缩不言语了。
蒋介石也许觉得话说过了,把语调放得和缓了一些。说:“叫何应钦去处理。… 我叫他坐镇北平,为什么他回到南京还不回去?”
“也难怪咧!”陈布雷又试试探探地接上说,“一个中华民国堂堂的军分会负责人,北 平行营主任,一个日本兵就敢闯进他的办公室直呼其名,唾了他一脸,这个官也够难当的了。
他怎么还有脸回去?“
“怕死就不要穿军服!”蒋介石又愤然说。
陈诚一向与何应钦不睦。从一九二七年十月,何应钦免去他的师长职务起,他就一直没 有淡忘;何况未来的参谋总长究竟谁属,更是丝毫不能相让的显赫目标。陈诚听到这里,立 刻义愤填膺地插进来说:“如果国家的大员,都不愿为领袖分忧,那还算什么同志!”
陈布雷不愿在陈、何的矛盾上表示什么,又把问题拉回来,进谏道:“现在全国要求抗日的空气这样高,反对内战的呼声这样强烈,为先生计也总要有个处 置,暂时稳定一下华北政局… ”
这几句话调子很柔和,说话的声音更是那么细声细气,谁知蒋却象挨了针刺一般,立刻 转过脸,瞪着陈布雷说:“拿什么处置?抽部队去?你看抽什么部队?哪个部队能和日本人顶?共产党把我们的 人力财力物力都消耗完了,我拿什么去打日本?”
一连几个连珠炮式的问句,轰得陈布雷面红耳赤,不言语了。陈布雷即刻低下眼睛,那 张本来枯黄很少见过血色的脸,竟一时泛起了红色。蒋介石还觉得意犹未尽,继续教训道:“一些人老是空喊,抗日####我倒问问,用什么抗日?我们枪不如人,炮不如人, 教育训练不如人,机器不如人,工厂不如人,我们拿什么去同日本人打仗呢?恐怕不打还 好,要打顶多三天就亡国了。也许有人以为我的话是危言耸听,其实不是。因为我们没有准 备,没有国防,就是从现在起准备个三十年,我们想靠物质的力量战胜日本,也还是等于做 梦。
何况日本并不给我们准备的机会呢?“
这是蒋介石在抗日问题上的一个基本观念,陈布雷和陈诚以及他们国民党的同志们,当 然都不是第一次听到。陈布雷也无意于今晚同他讨论这些问题,不过出于对领袖和恩人的忠 诚,仅仅想对不利的形势有些补益罢了。他的这一点拳拳之心,也是颇为动人的。
“先生,”他万分诚恳地说,“即是搞点表面文章也好。”
“表面文章?”蒋介石略一沉吟,脸色和蔼了一些,而且微露笑意。“那你们就搞一些 么!多搞点文章在报纸上登一登。”
说到这里,陈布雷扼腕叹息,不胜感慨地说:“我们不光是军事上打败仗,文笔上也不行。我们国民党有什么宣传人才?人才都跑到 共产党那边去了。”
“你可以拉点中间党派,帮我们讲话。”
“唉,那些人都是一些老处女,要他们出嫁总还是羞羞答答地不肯应。”
“罢了,罢了,”蒋介石摇摇手,“这件事由你去做,至少你可以写一点。把攘外必先 安内的道理认认真真地讲一讲。明天我们还是要赶到重庆,要首先解决共党问题。”
陈诚和陈布雷都连连点头。
“我告诉你们,现在的事体不能掉以轻心。”蒋介石以严峻的目光望着二陈,告诫说, “薛岳给过我一个报告,说共党开过一个什么遵义会议,毛泽东又上台了,你们注意到这件 事体吗?”
“是的,注意到了。”二陈一齐回答。
“这个人很难对付。在江西我们就吃了他很多亏。”蒋介石的脸上浮起隐隐的愁容。 “我本来预计,共党是要分裂的,那就好收拾了,没想到毛泽东又上了台。这人善于声东击 西,他的行动往往使人迷惑不解。这次他们突然回师遵义,就很象是他的手法。”
“先生说的是。”陈布雷频频点首。陈诚没有则声,似乎想起四次“围剿”,心里还有 一种隐隐的恐惧。
说到此处,蒋介石不禁感慨万分,凑近二陈,声音不高,但是颇为沉重地说:“老百姓受了共党的盅惑宣传,在那里高喊抗日还好理解,可叹的是,我们党内的同 志,有些人糊里糊涂地也跟着喊。试问,共产党拉着我的后腿,不消灭共产党,我怎么抗 日?我给你们实说了吧,日本人来了,我们总有办法对付;如果让共产党得了天下,那我们 就死无葬身之地了!这一点,你们懂不懂?”
他说完这话时,眼睛直勾勾地望了一阵陈布雷,又望着陈诚,他确实动了真感情了。虽 然蒋介石这话决不止是第一次说,但陈布雷、陈诚听来仍有一种使人战栗的力量。
“先生的话很有深意!”陈布雷虔诚地点了点头。
“校长的训示,我陈诚从不敢忘,不消灭共党,我也是死不瞑目的!”陈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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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的红飘带 (二十六)
一九三五年三月二日,蒋介石飞抵重庆,建立了重庆行营。他发出的第一道命令是:本委员长已进驻重庆,凡我驻川黔各军,概由本委员长统一指挥。如无本委员长命 令,不得擅自进退,务期共同一致完我使命。仰各路通令所属遵照。中正手令。
这时,他下定决心,“拟将匪歼灭于乌江以西,赤水河以东地区”。一方面他积极调动 部队尾追、堵截,一方面又告诫他的部下不要随意轻进。他在给周浑元、吴奇伟两纵队的电 报中说:我周纵队主力,必待匪情明了,方可大举。但有力之搜索队,派遣愈多愈远愈好。 夜间应特别活动远探。吴纵队到达鸭溪附近,即须搜索前进,不可随意轻进。但无论周或吴 部,如闻有一个纵队与匪激战,则其它之纵队,必须不顾一切,向激战方向猛进,以期夹击 干净,万勿稍加犹豫。
同时,蒋介石再度乞灵于碉堡战术,他向各县都发出了命令:各县均应严密构筑碉堡工事。二碉间隔以目力火力能及为度,最好每里约一碉。对 于渡口,尤须严密坚固,并分段指定部队及团防负责守备,并速派员考察督促。匪未到,则 行封锁;匪已到,则死守待援。
对于红军统帅部来说,这样一来,仗就越来越难打了。
遵义大捷,使红军声威大震,部队士气十分高昂。统帅部这时很想再打几个好仗,以便 打开局面。他们那股跃跃欲试的劲头儿,简直和部队的小伙子们差不多了。所以,红军主力 略事休息后,就由遵义西移鸭溪、白腊坎、枫香坝一带积极寻战。如果说,在相当一段时间 内,红军是想方设法摆脱敌人,这时却是要瞅准敌人找上门去了。统帅部瞅准的第一个目 标,是驻守在鲁班场、长岗山一带的周浑元纵队的三个师,可是周浑元是颇善于接受教训的 一位将军,他见吴奇伟吃了大亏,因而万分谨慎。尽管红军将士们手心痒得难受,也无从下 手。
红军统帅部的领导者们,围着地图冥思苦索,终于从敌人丛中找出了一个县城,这就是 打鼓新场,那里驻有王家烈的一个师。打鼓新场这个名字作为县城是很新鲜的,老长征们都 记得这个名字,多年后,周恩来在讲党史的时候还提到过它。为了这个小小的县城,开了半 天的会,大家众口一辞,都说这是不大不小的一口菜,而且这个师正惊魂甫定,吃来一定非 常可口。但是在讨论中却出现了一件意外的事,就是毛泽东一个人不同意打。尽管毛泽东那 时有很高威信,但是大家求战心切,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来了一个“否定之否定”,把 他的意见否决了。从今天看,这是党内民主生活相当健全的表现。会议最后决定,由周恩来 当晚将作战命令拟好,于第二天一早发出。
周恩来起草好命令,天已经是后半夜了。三月的夜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