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历史下的老舍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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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历史下的老舍之死-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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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而,如果真有老舍所谓的“三不原则”,也许这里只剩下了一种解释:那可能是老舍回国前故意释放的烟雾。像陈纪滢在后来的回忆文章中还坚持以为,老舍“从美国搭船,在1949年初,抵达香港,当时不知是回大陆好呢,还是来台湾?徘徊在这决定命运的歧路上。”84所以,即便真有“三不”,老舍从一踏上新中国土地的那一刻起就主动放弃了。因为从他身上看不出丝毫违背了“三不原则”的不快意。相反,恰如他一篇文章的题目所说,他是“高高兴兴的活着”。“不错,办事会占去我的写作时间;可是,我若有充足的写作时间,而对社会毫无所知,只闭着眼空想,瞪着眼乱写,写出来的东西又有什么用处呢?那不是浪费笔墨,斩断自己的文艺生命,对不起新社会么?……以后,我还是不怕忙,不怕事,而要高高兴兴的忙,诚诚恳恳的办事,好从事理人情中找倒写作的资料,写出结结实实的作品来。”85
  到1953年的时候,心气颇高的老舍尚自得于自己分身有术。当时,他的职务,连政府带群众团体的,“头衔”已有20个。但他还是“老”作家里没有扔掉笔的一个。那是因为他想出了一个手不离笔的办法。“办法很简单:坚持每天上午写作,下午才去开会、办公。”到了晚上,已是筋疲力荆86
  不过,似乎是从1954起,老舍对于参加和出席各种各样的会议、活动,做报告,耗去了他太多的时间,终日忙忙碌碌,顾此失彼,而抱怨不已。对老舍来说,时间等同与生命,他在1944年写的《过年》一文中慨叹,“时间最狠毒,它不宽让给任何人一秒钟,过去的一秒永远难赎回。人,于是就因丧失了时间而丧失了生命-……让我们都把自己钉在时间的十字架上罢!我们都必须死,但愿我们的死是未曾放弃了一分钟的牺牲,而不是任着时间由一个空白把我们推送到另一个空白中去!87因此,他当然希望领导和社会上要考虑到,作家的首要任务是创作,而创作必须有充裕的预备时间,写作时间和修改时间。不要叫社会活动过多占去作家的写作时间。88“国庆前后,社会活动很多,不易拿起笔来。”“事情多就不能写作,这言之成理,本可居心无愧。可是,我到底是作家。作家而不写作,究竟不大像话。”“时间,时间,给我时间!给我足够用的时间,我保证每年可以写出一本话剧,一本戏曲,和一本曲剧!“我从去年就打算辞去一切职务,专心写作,可是各有关方面都不点头。在这里,我再一次呼吁:允许我这样作吧-……我已经五十八岁了,现在还不加劲写作,要等到何时呢?”89有意思的是,类似这样的感慨,老舍早在1935年5月在为《樱海集》写序的时候就发过:“我要不把‘忙’杀死,‘忙’便会把我的作品全下了毒药!什么时候才能不忙呢?”90

  心灵的困惑与艺术的挣扎(1957—1966)(2)

  但建国后的老舍,开始为自己以前写的作品里,只有“文艺”而没有“普罗”,时常感到缺乏“自信”,也是说惶恐更合适。50年代,有关出版社决定为鲁迅、郭沫若、茅盾、巴金、老舍、曹禺各出一套多卷本的文集。除了《老舍文集》,其他几位的文集都如期出版。理由很简单,老舍屡屡婉谢了出版社的好意。他对多次登门来访的编辑说:“我那些旧东西,连我自己都不想看,还叫别人看什么呢。出一部《骆驼祥子》就算了吧。我还是今后多写些新的。”105老舍心里清楚,像《猫城记》这样的作品在思想上是错误的,他很后悔曾写过那样的讽刺,决定不再重印此书。而且,他几乎没勇气再看自己解放前所发表的作品。他的顾虑并非多余,1959年冬,他曾对来访的赵家壁说:“老巴(指巴金——笔者注)的旧作,还算是革命的,尚且遭到这帮人的批判;我的旧作,例如《猫城记》之类,如果编入文集,我还过得了安稳日子吗?”106对老舍这个“相当大的转变”,远非不好理解。因为解放以前,他写东西“最注意写得好不好。”在他看来,好的标准只有两个:文字漂亮;故事有趣。但经过了思想改造的老舍,再拿起笔来,“最注意写得对不对。”“前者是技巧问题,后者是思想问题。思想比技巧更难学好搞通。有技巧而没思想的是八股匠,有技巧也有思想的才是文艺作家。”107他不断地检查“以前所写的东西有什么毛玻”毛病在于“因缺乏共产主义思想”,表现的往往是社会的一些表面现象,“没有能够抓住真理,通过艺术形式阐扬真理。所以那些作品都很肤浅,甚至于有错误。”但解放初期所写的作品,又因“思想学习不够深入,所以思想性还不很强,作品也就软弱无力。”他努力的方向是要“写出有党性的作品来——这倒不管自己是否共产党员。”108但一心要当“文艺作家”,而不是“八股匠”的老舍,又始终在创作上呈现出无法统一的矛盾与困惑。当然,这同时也反映出老舍内心巨大的矛盾与困惑。一方面,他要以百分之百的政治热情去歌颂。“在今天,一个作家必须要拿出最好的本领,最大的热情,去写那顶对的道理。”109他甚至把“在今天还主张为艺术而艺术的人,”说成是“没有创造勇气、设法逃避现实的懦夫。”110另一方面,他又深深懂得,一个真正的作家,要遵循的一定是创作自身的规律。即使在“大跃进”的年代,至少他在创作理念上还远没有到要以可怜忠效去替代理智诚实的程度。1959年,他在中国作家协会创作工作座谈会上做的《规律与干劲》的发言中,特别强调“规律加劲头,足见并不忽视规律。……我们的劲头应像火箭那么足,可是也不该过于忽视创作规律。作协的领导干部应当掌握分寸,对大家的跃进计划应当数量与质量兼顾,规律与劲头平衡,在体裁上力求百花齐放。”111老舍真是用心良苦啊!
  建国后的老舍,笔常常是随政治热情而动的。每有新的政治运动来临,就有老舍的文学身影。1958年,当“大跃进”的狂潮席卷全国,狂热的老舍在作品中留下最多的字眼就是“跃进”。“省又好,多又快,/赶上英国不奇怪;好又省,快又多,/赶上英国赶美国!112他歌颂“一九五八年是多么好的一年啊,粮食与钢铁双双大丰收!人民公社普遍地成立,各条战线上卫星一个接着一个腾空而起,飞入青天!我们欢天喜地,杜勒斯之流却吓得发抖,除了给我们造些谣言别无办法!“以今比古,我们难道不是最幸福的人么?”113他兴奋异常地说:“人民公社的兴起是人类历史的一大转变,使我们手能摸到,眼能看到怎么由社会主义过渡到共产主义。我们不是在幻想空中楼阁的乌托邦,而是结结实实地按照共产主义的崇高理想建设我们的理想国。”114老舍在1959年的《元旦放歌》里,还激动不已地写到:“我要歌颂人民公社、文化革命,和1958年所有的喜事!“我们还要继续跃进,去年一日千里,今年要一日万里啊!115他还以《我们高兴,敌人心慌》为题,写下了这样“力争上游,鼓足干劲”的文字:“文艺工作的跃进,正像钢铁生产的跃进那么有数字可查。”“我们还是力争上游,鼓足干劲,争取更大的跃进吧!“全民大跃进给了文艺创作以新的生命力。”“公社制度是我们有史以来最大的革命创造,也必然是文艺创作取之不竭的泉源。我们热爱公社制度,公社急需文艺活动与作品。我们与公社的关系是难以分开的,让我们在跃进计划中千万一点也别冷淡了公社吧。”116读《老舍全集》第15卷所收录的老舍在1959年到1964年间里所写的散文,《元旦放歌》、《越看越高兴》、《我们的时代是被压迫民族翻身的时代》、《正义斗争必将胜利》、《向妇女同志们致敬》、《衷心祝贺》、《归自莫斯科》、《不赶走美军,无从安居乐业》、《我要抗议》、《我们高兴,敌人心慌》、《十年百花荣》、《天桥》、《思想跃进的结果》《人建国强》、《观众与演员都真幸福》、《民族团结万岁》、《巨大的鼓舞力量》、《人民公社好》、《公社花开大院红》、《坚决斗争下去》、《齐来打虎》、《六千代表心一条》、《狠打瘟神》、《朝鲜人民永远胜利》、《祝贺朝鲜人民的伟大节日》、《人的跃进》、《新城喜见百花开》、《可爱的内蒙古》、《肯尼迪——最地道的反动标本》、《立春大吉》、《五十而知使命》、《让我们狂欢吧7、《万寿无疆》、《锦绣江山》、《伟大的友谊》、《贺新年》、《伟大的吉日》、《越南人民必胜》等,不难看出,这些大量意识形态化、标语口号式的宣教话语需要的是老舍的名字,而不是他的才华。当然,从中同时也能感到,老舍心中矢志不渝所想的,是“用自己的聪明与力气,忠诚与热情,来报答党的教育与恩惠!117“我兴奋、快活,因为我得到了文艺写作的新生命!我愿继续努力,按照毛主席所说的充实自己,锻炼自己,更好地为人民服务!118似乎只有在1959年写的《猫》这篇短文里,才能见到久违了的老舍式幽默的旧痕。
  “写生活中的悲剧,并不意味着社会主义制度本身不好。”
  似乎很难想象,也很难相信,写出以上这些“歌颂”文章的人,是几年前写出《茶馆》的老舍;而且,更令人难以思议的是,仍然是同一个老舍,又在歌颂“大跃进”和人民公社的余韵中,于1961年底,开始“秘密”动笔,创作长篇小说《正红旗下》。1962年3月,文化部和剧协召开的“广州会议”,给文坛带来了素有“小阳春”之称的政治节气。在这样一个相对祥瑞的文学氛围下,老舍获得了难得的机缘,《正红旗下》写得很顺手。但1962年9月,毛泽东亲自主持召开了中共八届十中全会,在会上作了《关于阶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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