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的雪 作者:[苏] 尤里·邦达列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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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的雪 作者:[苏] 尤里·邦达列夫-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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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是有情况……师部侦察班还没有通过……”
  “为什么到现在才报告?”德罗兹多夫斯基气冲冲地问。“为什么五分钟以前不打电话?”
  “打过了,”哥罗万诺夫声音低沉地说。“刚打过。您的爱人,中尉同志……就是说卫生指导员,她说……”
  “住口,哥罗万诺夫!您发疯了,是吗?甚么爱人不爱人?……”德罗兹多夫斯基打断了他的话。
  他很了解哥罗万诺夫的直率性格,他也明白为什么此刻正在旁边挖壕沟的三名侦察兵都象聋子似的闷着头往胸墙外面抛土。
  “是谁造我的谣?”德罗兹多夫斯基压低嗓子问。“是您吗,哥罗万诺夫?还是别人?好吧,我总会搞清楚的,准尉!……师里是谁来了?”
  “有三辆吉普车,中尉同志。我只认出了一辆,是杰耶夫上校的。”
  “应该都认得。还算侦察兵呐!”
  德罗兹多夫斯基迈开大步,从那些手里拿着铁锹靠在堑壕壁上的侦察兵身边经过,朝大炮那儿走去。而他脑中还紊绕着那句话:“您的爱人……您的爱人。”也许现在全连都在公开地谈论这件事了——他突然想到这一点,气得脸都变样了。
  德罗兹多夫斯基已经走下高地,向观察所左侧沿河岸棱线上已进入阵地的几门炮跑去。透过黎明时清澈的空气,他老远就看到三辆吉普车,在离车子约三百米的地方有一群人挤在第一炮的发射阵地上。
  正在发射阵地之间挖交通壕的士兵们,一面挥镐,一面朝那边探望,其中有身材瘦小的戚比索夫,他穿着短短的军大衣,鼻子底下的衬帽湿透了。他象一头精疲力竭的小野兽,把胡子拉碴的三角形小脸对着跑过来的德罗兹多夫斯基,报告说:“中尉同志,上校和将军都在那儿,拿手杖的……他们在等着哪。看吧,就要开始了!”
  “您的衬帽……全湿了!戴好……多难看。象只落汤鸡!”德罗兹多夫斯基说。“库兹涅佐夫在哪儿?达夫拉强在哪儿?”
  “都在那边,”戚比索夫嘟哝道,鼻子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
  德罗兹多夫斯基的手指习惯地一抹,检查了一下军大衣的纽扣,跑到第一炮跟前,在这群指挥员中寻找军衔最高的人,他在几个陌生人中间认出了杰耶夫上校和集团军司令别宋诺夫将军,敬了个礼,屏住呼吸说:“将军同志,第一炮兵连连长德罗兹多夫斯基中尉报告!……”
  别宋诺夫转过身来,他穿着没有军衔标志的短皮袄,个子不高,面容消瘦,外表平常,完全不象一位将军;他的眼皮有点浮肿,严峻、锐利的眼睛疑问地盯住德罗兹多夫斯基那张苍白而呆板的脸。
  杰耶夫上校头戴士兵皮帽,腰间束着皮带,显得年轻力壮,红光满面,他有点不高兴地扬了扬棕黄色的眉毛,用圆润、悦耳的男中音问道:“你跑到哪儿去了,连长?”
  “我在观察所,上校同志,”德罗兹多夫斯基字字清楚地回答。“挖壕沟的工作即将结束。”
  德罗兹多夫斯基担心地想;‘他们为什么到这儿来呢?等侦察班吗?或者只是来检查一下炮兵连?可是集团军司令亲自来了呀。”
  “德罗兹多夫斯基?”别宋诺夫用吱吱呀呀的声音重复道。“这个姓挺耳熟……似乎听到过。”
  别宋诺夫漫不经心地望着德罗兹多夫斯基,在记忆中努力捕捉某个稍纵即逝的遥远的印象,但是看样子他想起来的是另一回事,于是把眉头一皱,眼睛离开了德罗兹多夫斯基,对杰耶夫说:“那么您的侦察班到底在哪儿呢,上校?”
  随同宋诺夫前来的,还有师侦察科长——一位面带倦容的中校,手里拿着打开的图囊;身高腿长、戴眼镜的军事委员维斯宁;此外,还有十分年轻的步兵团长切烈班诺夫少校,他长着一脸雀斑和一个翘鼻子,样子显得很可笑,他的几个营就在岸上布防。当别宋诺夫同德罗兹多夫斯基讲话时,大家都看着后者,而当司令一提起侦察班时,大家就不再看德罗兹多夫斯基了。他们都朝火光那边望,听着随风传来的隐隐约约的、如同波浪般时起时伏的轰隆声。
  “有些情况,不侦察也是清楚的,”别宋诺夫说。怎样,维塔里·伊萨耶维奇?”
  “我也这样想,”维斯宁回答。“多少有点清楚。”
  “很难相信这次侦察会失败,司令同志,”杰耶夫上校低声说。“派去侦察的都是很有经验的战土。”
  德罗兹多夫斯基站在那儿等着,把牙齿收得紧紧地,连颚骨都发痛了。他几乎确信:战前就在正规军里服务的将军,不可能不熟悉他这个性,只是此刻没有必要问起,眼前这个德罗兹多夫斯基同自己过去在军队里认识的那个德罗兹多夫斯基是否有关系罢了。将军在想着别的事。库兹涅佐夫守尉和达夫拉强中尉两人都挺直身子站着,这时候,作为同一炮连的指挥员,一种共同的责任感使他们紧密相连,怀着同样的心情瞧着德罗兹多夫斯基。战斗即将来临的预感现在使他们跟德罗兹多夫斯基亲近起来。可是,德罗兹多夫斯基此刻都在估计和猜测着集团军司令和师长来到他的炮连的原因。他既没注意到库兹涅佐夫,也没注意到达夫拉强,但在脑子里转着跟他们——样的念头,“对,可能很快就要开始了,也许马上……快点吧!……”
  “报告将军同志!”德罗兹多夫斯基突然用队列操练式的声调十分清晰有力地说道,这种声音表示他准备坚定不移地执行任何命令。
  别宋诺夫带着原先那种回忆的神情,回头看了看这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中尉,后者按照军人的规矩,笔直地站着,仪态端正,精神抖擞,随时准备投入战斗。别宋诺夫漫不经心地说:“您讲吧。”
  “炮兵连已作好战斗准备,将军同志!”
  “战斗准备?”别宋诺夫反问道,两眼注视着德罗兹多夫斯基。“您相信好运气吗,中尉?”
  “我不相信运气,将军同志。”
  “真是这样吗?”别宋诺夫说,在他的这句话里包含看某种特殊的含意,使德罗兹多夫斯基摸不着头脑,有点惊慌失措。“我在您这样的年纪还相信长生不死哩……中尉,您的连位于坦克威胁的方向,而斯大林格勒就在背后,这一点您清楚吗?”
  “我们将在这里打到最后一个人,将军同志!”德罗兹多夫斯基坚定地表示。“我知道这儿是受坦克威胁的方向。我向您保证:第一炮兵连的炮兵们将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决不辜负对我们的信任!将军同志,我们准备战死在这条战线上!……”
  “为什么要死呢?”别宋诺夫皱起眉头说。“希望您用一个好得多的词‘坚持’来代替‘战死’这个词。用不到这么坚决地准备牺性,中尉。您可以走了。”
  德罗兹多夫斯基回答别宋诺夫的问话时,口气特别坚决,并且忠诚地凝视着将军的眼睛,就象军事学校的学员们—面报告,一面望着自己热爱的教官那样。但当他转身离开时,马上觉察到周围空寂无声,于是他才明白,看来将军不怎么喜欢他准备投入战斗的坚决表示,似乎这种表示不很自然,有点做作。然而,杰耶夫上校却合上棕黄色的睫毛,相当赞许地朝他使了个眼色,军事委员维斯宁则透过闪光的眼镜关切地打量着德罗兹多夫斯基。
  “您何必要去死呢,中尉同志?”维斯宁问道,他还猜不透,为什么这个姿态端正得象军校学员似的炮兵连长竟表现得如此激昂慷慨。
  “生命只有一次,不会有第二次的。对吧?因此,还是作好生命只有一次的思想准备吧。依我看,中尉同志,每次战斗的意义,并不在于使人成为坟墓里成千上万只蛆虫的虏获物,要喂蛆虫不用打仗也行。不管怎么不合常情,打仗恰恰是反对死亡。难道这不是真理吗?”
  然而德罗兹多夫斯基中尉并未说谎,也不是装样子。他早就提醒自己:他所期待的第一次战斗将对他的命运起很大的作用,也可能,这次战斗将成为他一生中最后的一次。他跟任何人一样,并不相信自己会死,因为他未曾濒临过死亡的边缘,也未曾在别人的死亡中看到自己死亡的影子。
  德罗兹多夫斯基问答道:“师级政委同志,我自己在死亡而前是不会胆怯的……”
  “您是共青团员吗?”维斯宁问。“也许我没有猜错吧?”
  “不光我一个人是,师级政委同志。所有的排长和炮班里半数以上的战士都是团员。连的共青团小组长是达夫拉强中尉……”
  “而且,”维斯宁微笑着象对熟人那样朝达夫拉强点点头,达夫拉强兴奋得象个孩子,也用微笑回答他。
  “你们的生活道路还刚刚开始。我只能羡慕你们。战争不会永远打下去的。”
  维斯宁向胸墙走去,师长和侦察科长都默默无语地站在那里。
  现在谁也不再注意德罗兹多夫斯基了。杰耶夫上校似乎有些不耐烦,他耸了耸强有力的肩膀,看看手表,又看看南岸的镇子,然后把警锡的目光转向别宋诺夫那边。
  别宋诺夫坐在弹药箱上,两手按着手杖,眼睛疲倦地半闭着。草原上空,天色渐渐亮起来了,晨风吹来一阵阵或高或低、时远时近的嗡嗡声。别宋诺夫仿佛在凝仲访听这种声音,眉心上两道直的皱纹显得更深了,这皱纹表露了他内心的不满情绪,使杰耶夫感到心慌。
  “那么您的侦察班究竟在哪儿呀,上校?”别宋诺夫问。
  “我想我们该回观察所了,”杰耶夫尽量压低他那响亮的男中音回答。“侦察班出了问题,司令同志,但我很难解释……”
  “您说什么来着?”
  听司令问话的口气可以完全肯定:情况很不妙。但是杰耶夫还是接下去把话说完:
  “司令同志,看来在这儿等侦察班没有什么意思了。”
  “我又不是等侦察班,”别宋诺夫恼火地说。“要对这样的侦察班承担责任,上校,您等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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